许弦声其实无法理解,为何杜丽娘梦到书生柳梦梅一次,就得了相思病,还病得死去。
但依然为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悲欢离合而动容,唱戏的角儿扮演得太好,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扣人心弦。
唱词更是荡气回肠,感人至深。
另一方面,杜丽娘死而复生,与她重活一世有些相似,也让她更能共情。
正听得泪眼朦胧,手臂忽被人碰了下,扭头看去,发现是春杏。
春杏一脸慌张地看向她身后。
许弦声一回头,就看见了李副官。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表情都是一言难尽,眼里也是同一个疑问,你咋在这儿?
沉默了几秒,李副官低声道,“三少奶奶,少帅有请,随我来。”
少帅的挣扎,他都看在眼里。
也知道少帅决意不跟她纠缠,可偏偏走哪儿都能遇上,也是无语。
他甚至都怀疑这三少奶奶是不是故意的,又觉得不像。
许弦声:“......少帅也来了?”
心里大叫糟糕,又要露馅。
可她收过白承璟的封口费!
而且,她明明记得,霍珝出门前,跟白大太太说自已今日有公务,他的公务就是听戏?
反正她根本没想过会在这儿遇见,毫无心理准备。
李副官:“来了,请!”
许弦声不敢磨蹭,起身跟他走,和春杏像两个胆战心惊的小鹌鹑,手里还捏着装花生的纸袋子。
到了包厢门口一看,发现还是昨日来过那一间,里面就坐了霍珝一个人。
李副官请她进去,自已和春杏留在外面。
“大表哥!”
许弦声尴尬地叫道。
霍珝淡淡道:“坐。”
许弦声在他身旁坐下,心中很是忐忑。
霍珝:“说吧,怎么回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许弦声慌而不乱,边想边道,“我和三少爷到了新安大戏院,刚买了票,忽然有位姓王的老同学,看见了三少爷,定要请他吃饭。盛情难却,三少爷只能去了。”
这番说辞,她只改了地点和时间,应该没破绽吧。
霍珝脸上无喜无怒,“你编的,还是他编的?”
许弦声:“......不是编的,是事实。”
霍珝几乎要被气笑,事实?
这夫妻两个,是不是把他当成蠢货?
罢了,从今往后,他要再管他们的事,他就不姓霍,改姓蠢。
许弦声还在干巴巴地解释,“大表哥,三少爷真是遇上了姓王的老同学,他们,他们还是好朋友,至交好友,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
霍珝抬手止住她,问道,“电影票都买了,你为何不看?”
为何要来梨香园招惹他?
他都已经决定放过她了。
这题最好回答,还最真实,许弦声斩钉截铁地道,“怕黑。”
霍珝暗道你还理直气壮,想说我陪你去,又知道这话不当说。
如鲠在喉,喝茶咽下。
许弦声连忙放下手中的花生,提起茶壶,给他添至七分满。
又殷勤地道,“大表哥,你吃花生瓜子儿吗?我给你剥。”
霍珝无情无绪地道,“不吃。”
他不想吃花生瓜子儿,只想做些更有意思的事儿。
许弦声讪讪道,“糖果你吃吗?”
霍珝看她一眼,“安静听戏。”
许弦声也不想没话找话,主要是为了化解尴尬,闻言松了口气,看向台上。
这会儿唱的是哪一出,她看不懂,但生、旦的扮相都很美,唱腔也很独特,让她入神。
直到闻见一阵香风,才察觉包厢中多了一个人。
是木雪莲,打扮跟昨天有所不同,昨天素雅温婉,今天隆重华丽,衣裙、首饰显出贵气,脸上的妆容也更为精致细腻,于清纯清丽中平添几分娇艳妩媚。
看到包厢中还有别人,也是一怔,但很快掩饰过去,客气地道,“白小姐,又见面了。”
白大太太和霍珝都没介绍过许弦声的身份,因而她以为许弦声是白家的姑娘。
许弦声也笑道,“雪莲姑娘,您好!”
木雪莲微微一笑,伸手将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往后捋。
许弦声看着她的动作,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霍珝今天来此,是为了跟木雪莲幽会。
......自已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儿,忒多余。
这一瞬间,她也是服了自已,怎么会想到来梨香园看戏的?
她应该去看电影,如果怕黑不敢看,也该去别的戏院,为啥偏偏跑来梨香园?!
......现在无暇懊悔,重点是补救,绝不能耽搁霍少帅与木雪莲谈情说爱。
许弦声没脸看霍珝的神情,强笑道,“大表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着迅速起身。
但霍珝更快,一手按住她肩膀,将她压回坐椅上,沉声道,“不急,看完再走。”
许弦声:“......大表哥,我真有事儿!”
你们郎情妾意,我杵在这儿做什么。
霍珝牢牢按着她,对呆站一旁的木雪莲说道,“去招呼别的客人吧,我这儿不用劳烦你。”
木雪莲这才醒过神来,颤声道,“少帅有召,最为要紧。别的客人,自有别人招呼。”
她见惯了场面,脸上不显,心里却万分难受。
......少帅喜欢的是他白家表妹么?
两年前,她被一个富商逼迫,差点毁容明志,是霍珝发了话,那富商才罢手。
自那以后,她的一颗芳心就系在了霍珝身上。
奈何郎心如铁,无论她怎么明示暗示,勾引诱惑,霍珝都丝毫不动容,来了梨香园就只是看戏,私底下不跟她有任何接触。
不过,她的努力也不是没有好处,很多人以为她是霍珝的人,不敢对她造次,她也再没有被逼迫过,可以安安心心唱戏。
只有她自已知道,霍珝喜欢的是她的戏,不是她这个人。
两年过去,她也慢慢死了心,想着挂个名头,能护住自已就行。
可今天中午,李副官忽然给戏院打电话,点名让她陪少帅听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她以为霍珝终于被自已的真心打动,梳妆打扮,盛装前来。
结果又让她回去。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就是戏子的命。
但她不甘心,因为她深深爱着霍珝!
她知道,再有名的角儿也是戏子,也属于下九流,身份低微,不配做霍珝的正妻,她也不敢肖想。
可她愿意做姨太太,外室也行!
事实上,这也是她们这些人最好的出路。
霍珝见她不走,皱眉道,“这是个误会,李副官会错了意,我自会罚他。雪莲先生,请自便。”
一句“先生”,让木雪莲再也待不下去,哽咽道,“告辞。”
泪如泉涌,掩面往外跑。
这世道,民生多艰,戏子更是难上加难,在权贵眼里就是小玩意儿,不是人。
然而霍珝不同,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却把她当人看。
她又怎能死缠烂打,在他面前露出丑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