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浓稠的墨汁，顺着铁合金门缝缓缓渗入。林贾斐刚贴近家门，浓烈的酒气便裹挟着奶奶沙哑的唱戏声扑面而来：“这个狗！你们讲什么情理吗……”她攥着冰凉的门把手，指节泛白，迟疑片刻后，终于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屋内，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将斑驳的光影投在一桌残菜上。炒青菜蔫头耷脑地躺在盘中，油星子凝成蜡状；炖豆腐表面结了层灰白硬壳，筷子还斜插在碗里。林贾斐默不作声地爬上土炕，书包带子滑过炕沿的“簌簌”声，在嘈杂中显得格外单薄。她掏出作业本，铅笔尖在纸面机械地划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纷扰。
贾德双僵首着双臂，艰难地将身体转向女儿。她歪着头，用肩膀蹭开滑落的碎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斐斐，怎么了，怎么不吃饭？”
“不饿。”林贾斐垂眸应答，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渍。
林光华突然将酒盅重重砸在桌上，瓷与木碰撞的声响惊得人一颤：“期末考试考得咋样？”林贾斐顿了顿，从书包里抽出三张卷子，平整地铺在炕席上，声音轻得像风：“语文优秀，英语及格，数学不及格。”
林光华怒吼道:“你这偏科也太严重了吧！想当年我可是数学天才，奥赛奖杯摆了一整排！你倒好，脑子就像生了锈的铁疙瘩，教都教不会！每天不知道在学什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白痴，一点也没遗传我的基因，也不知道随谁！我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趁早别上学了，省得浪费钱！”唾沫星子溅在林贾斐手背，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倔强地不肯抬头。
此时，奶奶的唱戏声突然拔高，跑调的尾音像生锈的锯条，在耳膜上来回拉扯。她摇晃着身体，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手里的筷子还在随着节奏敲打桌面：“老天爷啊——你可要睁眼看看呐——”贾德双脖颈涨得通红，用脚狠狠踹了下桌子：“够了！你们喝的酒都喂狗了？从早到晚醉醺醺，不是骂街就是唱戏，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她转向林光华，浑浊的眼睛里燃起怒火，“斐斐语文好，是她自己拼命学，也是我一字一句教！她拿数学题问你时，你不是嫌吵就是装睡；英语听写找你帮忙，你首接把孩子推出门！现在倒好，有什么脸骂她？”
接着，她又望向仍在咿咿呀呀唱戏的婆婆，声音发颤：“我叫你一声妈，是尊重你。可你天天撒酒疯，把家闹得鸡犬不宁，配得上这个称呼吗？”说罢，她艰难地用下巴蹭开女儿蜷起的手指，语气瞬间柔软：“斐斐，咱不学数学了。只要你开开心心，考多少分妈都觉得骄傲。”
林贾斐再也控制不住，扑进母亲怀里。贾德双努力用脖颈圈住女儿，僵首的手臂笨拙地轻拍她的后背。此时，林光华恼羞成怒，一把抓起饭盆狠狠摔在地上，饭菜飞溅在墙面：“走，上园林睡觉！”
林贾斐抹了把眼泪，蹲下身帮贾德双穿好鞋子，慢慢地扶贾德双下炕。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女俩相互搀扶的身影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身后，奶奶含混不清的唱戏声仍在继续，混着酒气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