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舒第二天给家里递了消息过去。
裴子慕得了信,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左都御史。
如今御史台虽然也有人弹劾,但却并不很厉害,至少他们不是从前那般,能用一支笔就将一个人逼上绝境。
这可不是御史台的能耐。
但左都御史这个人在朝中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而且颇受文臣看重,若非是姩姩斩钉截铁的说这个人是谢长衍的人,裴子慕的确不会对这个人多加关注。
数日之后,一女子悄无声息的进京了。
姚秀儿站在裴子慕面前行了礼,礼数周全,裴子慕去看姚秀儿,这个离京时浑浑噩噩,憔悴不堪的女子,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眉眼之中坚毅,像是雪中怒放的寒梅。
“世子。”
“姚小姐,应是过得不错。”
裴子慕其实是知道的,姚秀儿如今在苏淮一带做生意,听闻生意不小,而且她招的,都是些被夫家休弃,娘家赶出门的可怜女子。
“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否则,我现在应只是一具白骨了。”
“那么,现在是你恢复清白的时候了。”裴子慕看着她,姚秀儿坚定的点头。
“在外的这些年,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当初有错的人,不是我。”
“说得不错,姚小姐,恭喜重生。”
裴子慕颔首,表达了自己的尊敬,他很少打心底尊重一个人,但对这样,能自己挣开枷锁,从深潭之中爬出来的人,裴子慕总是敬佩的。
大理寺卿觉得,自己或许该去庙里拜一拜才是,否则这让他眼前发黑的案子,怎么就一件接着一件呢?
太子的案子总算是落幕了,虽然是在大理寺办的,但毕竟主事的是陛下,可接下那个状纸的是大理寺卿啊,他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这样。
上书请陛下废黜太子的折子,他也浑水摸鱼的递了一封折子上去,落在他身上,换个太子,对他来说是好事。
可今日,又有人来告状了,告的人亦是不一般,左都御史,
一个弱女子要告左都御史?
大理寺卿看着那个状纸,只觉得自己这烫手山芋是一个接着一个,左都御史,虽然没多少实权,但在文官之中的地位还是十分稳固的。
“大人,这状纸,咱们还接吗?”
“太子的状纸都接了,这个,咱们还能不接?”
姚秀儿状告左都御史纵容儿子陷害儿媳妇。
这事乍一看其实没什么,放在民间,或许请个家法也就过去了,但这左都御史却是不一样的,御史,何为御史?刚正不阿。
这左都御史若是包庇了自己儿子,便不堪为御史了,文臣的笔杆子都能戳死他
大理寺卿老老实实的上报了这件事,陛下只回了三个字,好好审。
这左都御史,或许是己经不合陛下心意了,从前从未听说过啊,大理寺卿想起陛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便觉得后背发凉。
帝王从不喜形于色,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何时惹得陛下不喜都不知道。
但大理寺卿觉得,自己靠着这两个案子,也是有望成为陛下心腹肱股之臣的。
“审,本官亲自去拿人。”
大理寺卿去左都御史府上要人,原本左都御史还是十分不满的,喊着要上奏陛下,大理寺卿笑眯眯的没有多言,只看着这父子二人说了一句。
“状告二位的人,自称姚秀儿。”
“她不是死了吗?”
左都御史的那个儿子是个蠢的,竟然当场喊了出来,左都御史顿时脸色煞白,大理寺卿收起了那一副笑模样。
“那看来就没错了,御史大人,跟下官走一趟吧,这事,您就算是闹到了陛下那去,下官也是有话说的。”
这个案子虽然不及太子的案子引人注目,但却也是一桩奇案,没办法,御史大人那个早死的儿媳妇死而复生,状告自己的公公和夫君。
百姓也难免好奇,平日这些达官贵人离着他们那么远,没想到,私下里竟然也做这样的事情啊。
姚秀儿见到她那个夫君的时候,她夫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神色惊恐,姚秀儿心中那一点点的忐忑也没有了。
从前她觉得她这个夫君很重要,无法战胜,但现在,原来他们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人。
姚秀儿跪在堂上,将事情娓娓道来,还有陈三卦也来当了她的证人。
这案子几乎没什么问题。
只是,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是从重处罚还是从轻处罚呢?
这轻重不同,可是天壤之别。
可却始终不曾得到陛下的信,便干脆按大宸律处罚了,然后揣摩着陛下的心思,稍微重了一些。
不过左都御史毕竟是不一样的,品阶可比他高。
“至于御史大人,此案,您就亲自去同陛下解释吧。”
左都御史跌坐在地上,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朝野之上不需要一个有这样污点的御史,他甚至猜测,是不是陛下知道了什么,故此他才有了今日。
当前太子刚刚失势,他就到了这般地步,若说背后全无干系,他也是不信的。
可是,左都御史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姚秀儿,“我曾以为,您当真如旁人所言那般,可我错了,您也有私心的,比起您儿子,旁边的死活是不在意的,可我难道就不是黎民百姓了吗?御史大人。”
如今这一声御史大人,倒更像是嘲讽。
临走的时候,姚秀儿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你为了你的毕生所爱,那敢问,你同她过得可好?”
那个人不答,或许是过得不好吧。
可姚秀儿己经不在乎了,她转身,大步离开,她如今是东家,数百人靠着她吃饭呢。
大理寺卿将此案整理之后上奏,谢晏川没说什么,只是让左都御史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若是连自己家中的子嗣都管不好,如何管这天下黎民?”
这惩罚看似轻飘飘的,可对御史来说,这是陛下给的一巴掌,一句句中都透露着几个字,不堪大用。
闭门思过第三日,左都御史上了乞骸骨的折子,陛下允了,人人都知道,这朝中的臣子若是要乞骸骨,少说也要上书三西次,多了的七八次也有,好让陛下表达不舍之情,这一次就能成的,说明陛下对此人己经是十分不满了。
左都御史接了谢晏川的旨意,在书房之中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就带着全家人回老家去了,走的悄无声息,等到别人发现的时候,人己经是不知踪迹了。
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谢长衍。
谢长衍要往外面递消息的时候,才知道左都御史辞官回乡的事情。
“混账东西。”谢长衍阴沉着面容,左都御史是他难得的棋子,有左都御史在,他至少能控制一半的言官折子,所以,他从未表现出和左都御史交往过密,就是担心被他父皇发现。
可谢长衍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因着这么一件小事失去左都御史。
谢长衍也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因为他父皇发现了什么,不,他很少让左都御史为他做事,为何会被发现呢?
谢长衍余光落入一片白,是那白玉兰,谢长衍起身走到花盆旁,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忘了裴云舒,别人不知,但前世他的心腹臣子,裴云舒或许知道。
怪不得,扳倒左都御史的竟然是后宅的事。
谢长衍胸口发闷,他前世果然不了解裴云舒,裴云舒分明很聪明,知道怎么剪去他的羽翼,知道怎么在背后捅他的刀子。
所以,裴云舒还做了什么?或者说她还知道什么?
他要赶快……
谢长衍动作一顿,想到自己今日的处境,裴云舒或许己经做得够多的了,否则,他怎么会到今日这一步?
他的子嗣,对,必然是裴云舒做了什么,让他不能有子嗣,在他还觉得,他们势均力敌的时候,裴云舒早就想着将他逼上绝路了。
他输了?难道这一次,竟然是他输了?
不,他不能这样轻易认输,至少,不能输给裴云舒,他现在还能做什么?
左都御史和太子素来没什么交集,这一次忽然扳倒左都御史,裴云舒也没想到,谢晏川竟然会首接让人辞官。
“御史可以有私心,但不能被人知道,一旦被人知道,可就做不了这个刚正不阿的御史了。”
对谢晏川来说,除了他这个皇帝,朝中没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尤其是御史。
但在谢长衍眼中,必然要怀疑是自己设计,虽然这也没错,谢长衍越发怀疑看重她,对她来说,倒是好事。
谢长衍不了解她,那她的底牌是什么?就是悬在谢长衍头顶上的一把剑,随时可能杀了他。
其实,现在杀了也省事,可她总想着,打碎谢长衍最后一点希望,让他认清楚,这一次,他才是蝼蚁。
“现在,该断了谢长衍哪一处呢?”
裴云舒翻看着眼前的书册。
也不知谢长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忍不住逼宫,逼宫了,谢长衍才能死的名正言顺啊。
谢长衍死了,才好给她的儿子让位啊。
“姩姩。”
谢晏川缓步走来,看着倚在亭子中的美人榻上发呆的人,裴云舒要起身见礼,谢晏川伸手轻轻一按。
“好了,不是说了吗?只有咱们在的时候,不必这些虚礼吗?”
“陛下这个时候不是在批折子吗?怎么得空来寻臣妾了?”
“太子的折子。”
谢晏川放了一封折子在桌子上。
“太子自请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