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陈仅改名的时候,梁辰已经坐上飞机。
他用26键输入四个字母,出来的第一个词是“爬过来”,第二个是“平安归来”。
虽然他倾向第二个,但是第一个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关键在于,名字是不是为他而改。
梁辰坐不住了,对面正在输入却迟迟不回复,他心急地伸长脖子看向飞机舱门,引起了旁边卓翎的注意。
“你干吗呢?”
“看看舱门关上没有。”
“……”卓翎傻眼,“别告诉我你想下去啊。”
被梁辰的电话打醒之前,卓翎正躺在简言之怀里做着签约的网红都爆火的美梦,听说要去迪拜,稀里糊涂起床穿衣服,裤子都差点穿反。
机票也是临飞前高价购入,结果这家伙现在居然想下飞机?
正在这时,广播里传来舱门已关闭的提示,梁辰一屁股坐了回去,卓翎才放了心。
飞机起飞,起落架刚离开地面,梁辰突然开始找东西:“我的伞包呢?”
刚摁下去的心瞬间弹起,卓翎倒吸一口气:“……你不会是想跳伞飞回去吧?”
那倒不至于。
梁辰一紧张就爱吃东西,一兴奋就会忘东忘西。卓翎告诉他伞包在行李架上,刚才亲眼看着他放上去的,梁辰才又坐下来。
飞机上有wifi,可惜并无用武之地,接近十个小时的飞行,梁辰在退出又重进无数次,点进对话框无数次,甚至重启手机,都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来自陈仅的新消息。
原本的解压之旅也变得愁云密布。下飞机赶往跳伞中心的路上,梁辰把手机刷没电了,问卓翎有没有加过陈仅的微信,能不能给他发条消息问问他在干吗。
卓翎简直要翻白眼了:“没有,我跟他又不熟。再说突然问人家在干吗多冒昧啊,搞得跟要追他似的。”
梁辰“哦”一声,不说话了。
看他一副可怜样,卓翎又于心不忍,从随身包里摸出充电宝递过去。
手机充上电开机,第一件事还是点进微信。
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梁辰的微信置顶是谁,卓翎怕挨打,挡着脸说:“你真当上男小三了啊?”
梁辰没懂:“什么?”
“上回在ktv的那首《暗里着迷》,传说中的男小三之歌。”卓翎几分自豪地说,“特地点给你唱的。”
梁辰拧眉:“原来是你。”
到底没躲过踹过来的一脚,卓翎捂着腿嗷嗷叫:“呜呜呜你好狠的心,人家好心陪你来跳伞,你竟然这样对人家!”
梁辰冷着脸给简言之打视频电话,摄像头对准卓翎:“要撒娇对着你的1撒,我不吃这一套。”
另一边,陈仅宅家休息,看完一部电影又点开看另一部,为的是分散注意力,免得总是想看手机。
一直到周末的下午,接到来自奶奶的电话,挂断电话时顺便刷了下微信,才发现昨天早上回复梁辰的消息没发出去,大概是当时的网络出现故障。
盯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烟花表情包旁边的红色叹号看了半晌,陈仅到底没重新发。
这会儿梁辰说不定在忙,无论是跳伞还是坐飞机都很危险,还是不要打扰为妙,有些话等他回来再讲也不迟。
周一到公司,电梯里碰到简言之,陈仅正要开口,简言之不问自答:“梁经理下午六点到机场。”
陈仅几分尴尬地点了点头,心说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中午飞快地吃完饭,陈仅乘电梯上到顶楼,想趁午休时间把东西放下就走。
今天是梁霄寒的生日,作为受他资助的学生,自当有所表示。
下电梯往办公室方向走,距离会客厅还有几步之遥,听见虚掩的门缝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梁总,我求求您了梁总,您帮帮我吧!”
“撤职是董事会共同决定的,你求我也无济于事。”
“可是那块地在拍下之前就被传堆放过化工原料,可能存在污染,您是知道的呀……现在事情曝出来了,您不能拿我一个人去挡枪啊!”
“什么挡枪?话可不能乱说,这块地自从拍下就归你负责,一切都由你组织统筹,我从未插过手。”
“立项之前我还问过您污染方面的问题,是您说没关系,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有办法解决,我才敢放手去做……”
“闭嘴!你再信口开河,怕是连部门里的职位都保不住!”
“可是环境保护局那边就要来问责了……”
梁霄寒已然失去耐心,冷声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与其在这里跪我,不如去跪菩萨,说不定能给你指一条生路。”
言罢,梁霄寒甩开周经理,大步往外走。
拉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陈仅,梁霄寒先是愣了下,随即挤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陈仅看着他的脸,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知道他都听到了,梁霄寒索性收了笑:“这事是董事会决定,老爷子拍板的,我也无能为力。”
类似的说辞,陈仅听过好几次。
视线越过梁霄寒的肩膀,看见还跪在地上哭的周经理,想到不久前他还说要自掏腰包请项目组的大家一起吃饭,陈仅心里说不上来的不是滋味。
心知没资格要求或是责怪面前的人,陈仅无话可说,扭头就走。
梁霄寒追上来,拦住他去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
陈仅站定脚步,看向面前的人,平静地说:“我什么都没想,是您想多了。”
他把手里的礼物盒递给梁霄寒:“祝您生日快乐。”
送完礼物,本来都走到电梯口了,陈仅又折返回来。
梁霄寒还在原地,见他回来眼神里流露几分惊喜。
然而陈仅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完成任务般地说:“这是我作为被资助的学生送给您的礼物,除了感谢,没有其他任何意思,请您不要再多想了。”
乘电梯下楼,陈仅回到自己的工位。
收拾桌面上的文件时,不慎碰到摆在桌角的那盆仿真植物,“砰”的一声,木质底座和盆体分离,塑料的仿真叶片也摔得东零西碎。
正在看综艺的顾盼闻声摘掉耳机,看着满地狼藉惊道:“天呐,这可怎么办?”
陈仅从窗边拿来垃圾桶,蹲下,把摔碎的部件挨个捡起来丢进去。
顾盼瞧着心疼:“这个很贵吧?要不用强力胶粘一粘,修一修?”
陈仅摇头:“不用了。”
本来就是多余的东西,碎都碎掉了,还修它做什么?
尽管礼物已经送出去,下班的时候,陈仅还是被叫去了梁霄寒的生日宴。
与此同时,梁辰搭乘的飞机准时降落,一下飞机他就打车直奔公司,经同行的卓翎提醒,才想到这个点都下班了。
“先打电话联系一下呗,约个地方见面。”卓翎提议。
可是陈仅连消息都不回,梁辰哪有脸给他打电话。
心情郁闷地坐在车上刷手机,刷到顾盼在七分钟前发的一条朋友圈,点开照片,似乎在参加谁的生日宴,桌上有花有酒有蛋糕,角落里还露出陈仅的半张脸。
切出去看一眼日历,这才想起今天是梁霄寒的生日。
梁辰仰面朝天,抬手盖住眼睛,忽而笑了一声。
无由地觉得心急火燎赶回来的自己像个小丑,还是舞台上最不缺,最无人在意的那种。
最后还是去到位于江北的玻璃花房。
目送梁辰下车的时候,卓翎担心地问:“你不会要在这里上吊自尽吧?”
梁辰连骂他的心情都没有,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
一个人进到玻璃花房,摸索走到桌边,拉一张椅子坐下。
好奇怪,分明已是盛夏,梁辰搓了搓胳膊,莫名觉得冷极了。
他就这样坐着,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这个时间,还会有谁过来?
梁辰腾地起身,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紧接着灯被打开,梁辰眯起眼睛,却还是清晰地看见,面前的人微笑的脸。
陈仅是趁去洗手间的功夫偷偷溜出来。
今年的宴席摆在外面的酒店,许多同事在场,陈仅一时脱不开身,只能频繁地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猜测梁辰到哪里了。
溜出来之后,他想也没想,就打车往江北赶。直觉告诉他,梁辰会在这里等他。
如今亲眼确认眼前的人完好无损,陈仅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悬了三天两夜的心这才飘然落定。
然而没等他缓一缓,梁辰突然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腕,拉他入怀。
只抱两秒就松开,梁辰后退两步,神情几分懊恼,是在气自己立场不坚定,一见到人就忍不住贴上去,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无视被忽略,连打赌站队都不被选择。
“为什么不躲开?”他黯然开口,“如果你不愿意,拜托不要再给我机会,不要再让我以为有希望。”
这话听似含糊,却又那样坦率,让陈仅心口微颤,不由得抬脚上前。
梁辰却再往后退一步,拒绝他的靠近:“你想清楚……先想清楚,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都不要过来。”
陈仅知道这种时候,就算他说“我没有不愿意”,梁辰也未必相信。
只好把到嘴边的话绕个弯:“之前问过你,有没有在追的人。”
陈仅的声音很轻,“有吗?”
梁辰闭了闭眼睛,是默认的意思。
“那个人,是不是我?”陈仅接着问。
隔在两人之间的纸终于到了捅破的时候,哪怕猜到陈仅并非全无所知,此刻的梁辰还是有一种被看穿的难堪。
“……是。”梁辰不敢睁眼,甚至垂下脑袋,“是你,我一直在追你。”
以为接下来会是听到拒绝,或者质问,问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在明知道他有男友的情况下。
然而陈仅的声音并非想象中冷硬,他只是问:“你不是觉得恶心吗?”
“三年前你回国,我听见了你和卓翎的对话,你说同性恋很恶心。”
愣怔片刻,梁辰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在那时候……”
先前陈仅问他不觉得恶心吗,他还以为陈仅是在办公室外听到他说“我又不是gay”的谎话。
原来误会的种子早就埋下。
思绪飘回三年前的暮春,爷爷梁建业来电话叫他回家一趟,说要转让部分股份给他。
梁辰对权力争斗并无兴趣,翻了下日历发现时间合适,才请了假,买机票飞回n市。
彼时梁建业因为身体问题从管理层退下来,梁霄寒则顺势上位,成为公司最高决策者。梁建业担心自己会逐渐失去对集团的掌控,遂把梁辰叫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梁霄寒一个下马威,让他不要得意忘形,别忘了梁家还有个正统的继承人在这里。
虽然没有明说,但梁建业此举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
而梁辰回国的那一天,刚好是陈仅的生日。
为了和梁霄寒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生日,陈仅提前做功课,定餐厅,打算吃完饭去汽车电影院看露天电影。
可惜最后泡汤了,因为梁霄寒有工作要忙,且为梁辰回国的事心情糟糕透顶,唯恐坐不稳总经理的位子,稍有不慎就被挤下去。
“你是不是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陈仅问。
梁辰抬眼,隔着透明的空气凝望他:“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回国。”
“不。”陈仅却说,“我不明白,我要你亲口讲给我听。”
那天,梁辰从晨光熹微等到太阳落山。
时差还没调过来,他愣是不敢合上眼睛,唯恐他睡觉的时候陈仅来家里,错过两年来唯一一次见面的机会。
可是那天陈仅没有来,梁霄寒也不在家。
直到第二天晚上,卓翎来家里吃饭,陈仅才露面,却也只在桌上坐了一小会儿就回到厨房帮忙。
梁辰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上。
后来看着陈仅和梁霄寒在楼梯拐角说话,陈仅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容,再目送着两人进入二楼书房,门轻轻地关上,却在梁辰的心里震起轰然巨响。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没机会向陈仅表明心意,甚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送客到门口的时候,卓翎笑说:“你叔叔和那个叫陈仅的,应该算是确定关系了吧?我看他俩眉来眼去的,昨晚说不定……”
梁辰听不下去,暴躁地打断:“恶心死了。”
“同性恋,真恶心。”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当时的愤怒和言不由衷,都源自嫉妒心。
没想到那时说的气话竟让陈仅听了去,梁辰羞惭地垂眼:“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我是在骂我自己。”
他嫉妒梁霄寒可以被陈仅喜欢,被陈仅用依恋的目光注视,嫉妒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交换眼神,可以两个人待在密闭的房间里,甚至一起在外面过夜……而他只能躲在暗处远远地偷看,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
连他都唾弃自己,怎么可以觊觎别人的男朋友,怎么可以动如此恶心的念头。
可是陈仅却说:“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说,“你那么好,一点也不恶心。”
既然梁辰是为他的生日回国,不免联想到另一个话题。
“当时,你是不是有给我准备礼物?”陈仅问。
梁辰近乎叹息地说:“当然。”
索性埋藏在心底那么久的秘密,他都已经一股脑说了,好比胸膛被剖开,从里面把整颗心掏了出来。
那么多羞耻,惭愧,不甘心,还有那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都已曝露在天光之下,无所遁形,如今再想遮掩,只会显得可笑至极。
梁辰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那盆白色的山茶花,还记得吗?”
陈仅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最在乎最关心的一株植物,为了让它开花,他费尽心思学养护技巧,怕它营养不良,还从外面带回雪水浇灌给它。
“当时花卉市场快关门了,买得很匆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老板给我看了它开花的照片,我觉得它很漂亮……很像你。”
梁辰看着陈仅,像要把他此刻怔住的样子刻进心底,“那是你二十三岁那年,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心脏一霎狂跳,陈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为这样一份浓烈到让他有溺水之感的深情,为这劈头盖脸砸下来,让他几乎招架不住的冲击力。
梁辰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态,接着道:“你知不知道,每当看到你和梁霄寒在一起,我都在想什么?”
陈仅的声音微颤:“……什么?”
“一定要是他吗,真的非他不可吗?”梁辰咽下一口干涩的空气,“我也喜欢你,比他更喜欢,到底还要等多久你才会回头,才能看见我——”
未尽的话语被堵在唇齿间,是陈仅终于无法忍耐地上前,捧住梁辰的脸,吻了上去。
毫无章法的一个吻,像小动物在舔舐,嗅闻,交换彼此滚烫的呼吸。
很快,主动权被夺走,梁辰一把搂住陈仅的腰,不让他因为身体发软而往下滑,把他牢牢锁在自己怀里,宽大有力的手掌按在陈仅脑后,让他无法逃离。
本来也没打算逃离。陈仅松开的双臂环住梁辰的脖颈,唇舌被近乎狠戾地吮咬,胸腔内的氧气都被抢掠一空,肺叶都开始抽痛。
耳畔唯余剧烈的嗡鸣,是即将沸腾的声音。
可是他们都不怕,一齐迎向彼此,以紧密相拥的姿势迎接狂风暴雨。
直到完全没了力气,依靠着对方的身体才能勉强站立。
陈仅伏在梁辰肩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有泪水滚落,嘴角却扬起。
“是你。”他终于通过这个吻确定,“趁我睡着偷亲我的,也是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不就尝出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