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怎么回到包厢里,陈仅已经记不清了。
总归是兵荒马乱的,清醒之后,两个人都没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顾盼和庄晓梦从洗手间回来,满血复活地拿起话筒嘶吼。陈仅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拿起桌上的饮料时,视线不经意与坐在另一角的梁辰对上,又迅速移开。
喝着冰饮料,整个人还是热得厉害。尤其是刚才被湿热唇舌缠裹过的指尖,烫得仿佛在燃烧。
从ktv出来已经十一点多。
卓翎和简言之自打失踪就没再出现过,多半已经回家去了,庄晓梦和齐雪茹同路,共搭一辆出租车回家。
陈仅今天没骑车,是坐顾盼的电瓶车来。至于怎么回去,他在花钱打车和小电驴之间选了后者,梁辰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告别后便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陈仅知道他是在害臊。
唱了几个小时,顾盼还是生龙活虎,路上一直拉着陈仅聊天,八卦卓翎和简言之的关系。
连外号都给人家取好了:“我猜他俩是一对,医院那会儿卓羽毛说不定就是冲着简助理来的,而不是咱们允炆er。”
“可能是吧。”
“他俩外形也很搭,简助理一看能拿捏得住卓羽毛。”
“嗯。”
“不过他们这种豪门世家,一脉单传,很难接受他和男的在一起吧?”
“也许吧。”
等红灯的时候,顾盼扭头,隔着头盔盯陈仅:“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陈仅一愣:“……没有吧。”
“刚你出去给梁总打电话报备过了吧?”
“……嗯。”
“那你怕什么,我还当你夫管严,回家晚了会被惩罚呢。”
“我和他不住在一起。”
顾盼嘿嘿一笑:“我知道啊,你还有小狼狗嘛,要是住一起还怎么暗度陈仓?”
陈仅被“暗度陈仓”这个词噎了一下,脑海中立刻浮现刚才在包厢外走廊里发生的一幕。
“呐,明天是休息日,今天晚上也不用去梁总那儿报道,”顾盼开始给陈仅支招,“现在发条消息让小狼狗赶紧来你家共度良宵。”
陈仅眼皮都开始跳:“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
“你对我同时和两个人……这件事的接受度是不是太高了?”
顾盼笑起来:“你年轻貌美工作能力又强,何必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就因为他资助你上学?你都已经在给他打工了不是吗?而且——”
红灯跳至绿灯,顾盼拧动车把,大声道,“我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一点都不开心,与其把自己困在原地,不如换个人试试!”
周遭人声鼎沸,车流不息,陈仅的回应顾盼没听清,扯着嗓子让他再说一遍。
陈仅便拔高音量:“我说,谢谢你!”
并非是谢顾盼给他支招,而是因为顾盼是第一个告诉他“受人恩惠并不低人一等”的人。
虽然不足以解开他身上的枷锁,但那压在他心头的负罪感,总归轻了一些。
他也终于确定,没有谁生来就不配在感情中选择,哪怕选错了,也有重来的权利。
考虑到女孩子夜里在外面不安全,到顾盼家小区门口陈仅就先行下车,剩下的两三公里路程,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去。
到家,几乎是刚进门,口袋里手机一振。
是梁辰发来的消息,问他到家没有。
暧昧的氛围并未终止,一条消息就足以延续。至少在陈仅的认知中,只有情侣之间才会频繁确认对方的位置,用这样熟稔到习以为常的语气。
陈仅回复“到了”,想了想加了句“你呢”。
也是在这一刻才发现,在之前和梁辰的微信聊天中,他从来都不是结束对话的那个人。每当梁辰抛出一个问题,他答复的同时会再回问一个问题,不让话题结束。
不自觉的行为,恰恰证明了在意。
梁辰回复很快,发的语音:“刚到,在找吃的。”
陈仅想说这么快就饿了?冷不丁想起上次留在冰箱里的东西,急忙发语音过去:“冰箱冷藏柜里有颗柚子,外面包着纸,你拿出来吃。”
过一会儿,梁辰语带笑意地说:“原来你上次要回来的拿的就是这个。”
陈仅“嗯”一声:“给你买的。”
夏天的柚子都是冬天留下的存货,陈仅跑了好几家水果超市,才挑到一颗保存得不错,看起来水分也的柚子。
本想趁上次去梁家,散席之后去厨房切好给梁辰送去,谁想后来……
好在梁辰并未因为礼物迟来而不开心,他把柚子拿出来摆在厨房岛台上,拍了好几张照片,挑出构图和光线俱佳的一张发给陈仅。
陈仅回复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包。
梁辰也笑了,不过没有捂嘴。他问陈仅为什么买不应季的水果,陈仅说:“因为你喜欢。”
今晚不知道第几次被直球迎面击中,梁辰头晕目眩,不知道自己是喝醉了还是没睡醒。
取出水果刀握在手上,比划半天也没忍心下刀。
“我不会开柚子。”梁辰说。
不到半分钟,陈仅发来一条名为“2分钟快速轻松切柚子”的小某书链接。
梁辰:“……”
想着连人家的手指都咬了,没必要再扭扭捏捏,梁辰清了清嗓子,按住语音键:“家里刀坏了,回头我买把新的带到玻璃花房去,你帮我切?”
说完又觉得太明显,任谁都能听出来他是在找借口见面。
然而也许陈仅太迟钝,几乎没有犹豫地应了下来:“好啊。”
入睡前,梁辰把这几条语音反复听了七八遍。
正当他为两人的下次“约会”满怀期待,周一去到公司,听闻一件噩耗——正在初期筹备中的养老院项目被人举报土地存在污染,土壤中多项对人体有害的化学成分超标,目前上面已下发文件勒令项目暂停,公司也因存在环境监测方面的疏漏被追责。
领导们开完会,部门成员也召开紧急会议,过程按下不表,最后的结果是——原项目经理周浩昌被撤职,不再参与项目工作,该职位由副经理梁辰顶上。
一夕变天。
梁辰一方面要接手周经理的统筹决策工作,另一方面还要配合调查组继续追查发生如此重大失误的原因。先前就归他负责他的副总经理的工作还不能落下,大小事务连同压力朝他迎面扑来,忙得他变身陀螺转个不停,每天工地,公司,环境保护局三点一线地跑,连按时吃饭睡觉都成了奢侈。
梁辰开始拿咖啡续命,从一天两杯到三杯,四杯……
有一天晚上从简言之手里接过第五杯咖啡,发现自己连电脑屏幕上的字都开始看不清,向来精力旺盛的梁辰不禁怀疑咖啡这东西是不是只管让人睁着眼睛,不管其他器官是否在同时运作。
那感觉就好像已经油尽灯枯,却还插着氧气管,被迫保持清醒。
等到这件事处理得差不多,已是两周过去。
这天傍晚,梁辰挂断电话,揉了揉假笑到僵硬的脸,合上面前的文件,起身时正好简言之进来,手里端一杯咖啡。
“你喝吧,我今天要早睡,睡到下周一。”梁辰放狠话道,“中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找我,哪怕天塌下来。”
简言之向来不问缘由,只管听令执行,当即把咖啡喝完,然后向梁辰申请提前半小时下班。
看在陪着加了半个月的班的份上,这假也不可能不批。以为他又要去和卓翎约会,简言之却问梁辰要不要一起去。
梁辰大惊,心想你俩二人世界带上我干吗?
简言之说:“上次说好帮那位女同事吓唬她前男友,今天总算有时间了。”
梁辰:“……那我也去。”
倒不是梁辰有多么古道热肠,他只是觉得陈仅可能会去。
这些天他只在会议桌上和陈仅打过两次照面,话都没能说上,实在憋得慌。
下到14楼设计部,齐雪茹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顾盼也挎上包说要一起去,走之前拍了下陈仅的肩膀问他去不去,陈仅把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与梁辰一霎交汇,又匆匆分开。
他一边开始保存文件,关闭电脑,一边淡声说:“去。”
到地方,现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店,围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梁辰现在闻到咖啡味都想吐,没心情参与,拉了椅子坐旁边桌,打着发呆的幌子偷看陈仅。
刚聊一会儿卓翎也来了,看见梁辰大呼稀客:“听说梁总这段时间升职加薪,日理万机,怎么有空下基层参与我等平民的活动?”
梁辰瞪他一眼,示意他小心说话。卓翎笑嘻嘻地在他旁边坐下,趁那边讨论得热火朝天,凑过来挤眉弄眼:“你以前不是没野心的吗,怎么现在想去争了?”
说到“争”,梁辰忍不住又往陈仅那边瞟去一眼。
“什么争不争的,”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梁辰含糊道,“临危受命而已。”
卓翎知道他不爱说这些,打趣完见好就收,转身加入关于如何收拾渣男的讨论中。
大约是这些日子累狠了,听着咖啡厅里柔和的音乐和噪杂的说话声,梁辰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短暂的昏睡时间里,竟然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只色泽红润的苹果,他渴了,想去拿来吃,刚伸手过去,那苹果被另一只手抢先夺走。
抬头一看,来人竟是梁霄寒。他像平日里一样面容带笑,声音却冰冷:“你也想要这个苹果?”
梦里的梁辰点头说想要,梁霄寒嘴角下垂,收了笑容:“可是只有一颗苹果,怎么办呢?”
他把手里的苹果举高:“要不把他劈成两半,给你一半,好不好?”
几乎是惊醒,梁辰发现自己额头都冒了一层冷汗。
实在是很不吉利的一个梦,梁辰瞥向陈仅刚在坐的位置,人不在。
往窗外看去,瞧见陈仅正和卓翎还有简言之站在一起,才松了一口气。
三人面前还站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看样子是齐雪茹的前男友。
说好简言之一个人上,怎么三个人一起了?
梁辰在心里吐槽,耳朵里捕捉到来自邻桌的说话声。
“让他们几个在那里,我不过去,是不是不太好……”齐雪茹有些犹豫。
“你刚不是露过脸了吗?接下来交给他们呗,看你前男友那样,肯定不敢动手。”顾盼说。
“他很怂的,就会欺软怕硬。”
“那你当初怎么非要跟他好,谁的劝都不听?”
“可能真被下降头了吧。”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是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我可太欣慰了。”
……
“诶对了,上次咱们部门打赌的记录,你那儿还存着呢吧?”
“嗯,都存着呢。”
“帮我改一下呗,我不堵朱棣赢了,赌允炆er。”
“为什么呀?”
“我也是跟着形势走,你看那么大个项目都交给允炆er了,他人帅心善又年轻,以后潜力无限。”
“好吧,我来看看,你是押了多少?”
“三百,就比陈仅少押一点点,要是赢了至少一个月的早饭有着落了……”
说着,顾盼凑到齐雪茹那边去看,余光瞥到梁辰时吓了一跳:“……醒了怎么不吱声?”
梁辰没答,开门见山地问:“你们部门打赌,赌什么?”
上次在医院听到陈仅和齐雪茹的对话,他就想问了,后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慢慢的给忘了。
眼看糊弄不过去,顾盼硬着头皮把打赌的事三言两语讲了,紧接着解释道:“我们就是闹着玩,没当真的,而且赌你赢的也不少……”
然而梁辰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没等顾盼说完,他就急切问道:“那陈仅呢,他赌谁赢?”
前男友的事解决得非常顺利。
光是简言之往那儿一杵就够吓人了,加上陈仅和卓翎,场面堪称砍瓜切菜,那男人在三人的监督下写了以后再也不骚扰齐雪茹的保证书,又被押着录了怼脸视频,走的时候双腿都在哆嗦,差点摔一跤。
返回咖啡店的时候,刚还在睡觉的梁辰已经不在那里。
被问到人去哪儿了,顾盼支支吾吾说允炆er临时有事先走了,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几人在附近凑合吃了晚餐,临分别时,顾盼喊住陈仅,把刚才她和齐雪茹聊天被梁辰听见的事说了。
“我看他好像挺生气的,脸色都不对了。”顾盼愁眉苦脸道,“不过他没问其他人,也没看记录,只问你赌谁赢……可能是因为听说你押得最多吧。”
换做别人大概也会这样以为,可是只有陈仅知道,不是的,不是因为我押得最多,而是因为我没有选他。
难得空闲的休息日,陈仅天还没亮就醒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拿起手机。
和梁辰的聊天还停在关于柚子怎么切开,手指在输入框里点几下,停住,把刚打的几个字删掉,陈仅轻点梁辰的头像,进入他的朋友圈。
最近的一条动态发布于三十分钟前,一张登机牌的照片,显示飞往迪拜。
配了降落伞和犯困的表情包,没有烟花。
陈仅不理解,既然这么困,坐在咖啡厅里都能睡着,怎么会听见别人聊天?
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不待在家里休息,非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还坐飞机跑,明知道他恐高。
翻个身,手机屏幕光的照射下,陈仅嘴唇紧抿,唇角垮成一道扁弧形。
明明说好一起去玻璃花房吃柚子,难道柚子坏掉了吗?
切出微信,打开小某书搜跳伞,光看搜出来的预览图,陈仅都被吓到头皮发麻,赶紧摁灭手机。
平复完呼吸,又摁亮屏幕,这回不生气了,咬着嘴唇,眼里只有担心。
猜测梁辰这会儿已经上了飞机,收不到消息,陈仅思索片刻,给自己改了个名。
pagl,依旧是他习惯的拼音首字母,现实生活中习惯有话直说的人,大抵都会在网络上藏匿心迹。
刚改完,还没来得及锁屏,手机连振两下。
切回微信主界面,看见名为“lc”的联系人上有个红色的数字2,陈仅的心脏都漏跳一拍。
lc:改名了
lc:pagl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