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退无可退,后腰抵在桌子边缘,双手向后撑着,指尖拽着冰冷的桌角。
她看不见,看不见面前的人,恐惧的情绪让她面色发白,声音颤抖得可怜,“我不认识你!”
卫庭沄笑,“怎会不认识?嫂嫂曾经给大哥做的点心,总会让人端到我屋里呢。”
慕颜知晓京中卫家共有两子,但确实没见过卫庭沄。
“你既知晓,为何不带我去见你哥哥?”
“卫鸷在哪?我要见他。”
卫庭沄见她受惊无措还羞耻的模样,捻了捻指节上的扳指,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看着她可着急的样子。
窗外的风吹进屋里,在他身后卷起一缕发丝,高挺鼻梁两侧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漂亮双眼,长睫浓密,在灯光下投成一道阴影。
他的眉眼冷峻带邪,气势逼人,但姿态松散得跟一个运筹帷幄的掌局人没什么两样。
他说:“见啊,嫂嫂这般惦记哥哥,自然要见上的。”
“只是你难道就不想问问他是不是也想见你?”
慕颜扯下蒙住眼睛的白布条,她的眼睛也很漂亮,可惜无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庭沄对她说:“你当真以为你失踪两年,他很着急找你?”
天真。
“那我不妨告诉你,他早已娶妻生子。”
慕颜眼睛动了下,手指自已拽得生白,她不信卫鸷会弃她于不顾。
卫庭沄看出来她满脸不信的样子,越发觉得她笨得可笑,“你曾为奴,无依无靠,卫鸷拿了你的卖身契将你带回家,如今他稳坐于朝廷刑部,你生得这般貌美,想必觊觎你的朝廷命官不少,你怎知不是他卖了你升了官职?”
“有野心的人,万事万物皆可成为他的工具。”
慕颜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卫庭沄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说:“你倒是命大,做了官妓还能活着出来。”
卫庭沄受不了身上还沾染着死人血液的气味,他正想转身,身后突然“扑腾”一声。
慕颜跪在他身后,她的发簪从她柔软的发丝间滑出掉落在地,她仰着头祈求道:“求卫大人怜悯……”
又来。
卫庭沄挑眉,慢悠悠地坐在慕颜身前的椅子上,“你该说的不是让我怜悯你,而是你能给我什么。”
慕颜:“命,我只有命了……”
卫庭沄抬起一只脚,踩在慕颜的肩颈上,居高临下俯视一个易碎破裂的女人,声色丝毫不带怜悯,“是么?”
“一个被玩坏的妓,只知求人怜悯的下等人,同那些自荐枕席的下贱人又有何区别?”
“我何必要你一条无用的贱命?”
肩颈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慕颜闭着眼睛,紧拧个眉,双手撑在地上支撑自已的身体。
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一滴接着一滴,如破碎的水晶琉璃被人狠狠砸碎在地。
她声色微弱难耐,除了求饶,她无路可走。
她抬起手放在卫庭沄踩着她的鞋上,虽看不见,但她依旧抬起头对着他说:“若是为了保命迫不得已而为之也算得上下贱,那这世上又有多少人配得上清风二字?”
“我不求其他,只求大人带我见他,我会亲自问清楚。”
卫庭沄让她松了一口气,变脸似的,起身,弯腰,朝她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嫂嫂说的对。”
他像捉摸不定的浮云,若隐若现,时而是善解人意的温柔公子,时而是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弄死一人的阴曹地府。
卫庭沄离开后,慕颜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白布条,重新给自已系上。
她走到花盆前,伸出手放在泥土上空,方才被卫庭沄倒掉的汤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
第二日辰时一到,马车停在了卫府门前。
卫家算不得大,用不了多少时间便被下人领到了正院。
卫家家主卫无声在朝廷上不过一个九品官员,托了两子的福,也能在高位朝臣中领足了面儿。
若非出一子少年成才,年十八,及冠当日先帝亲封帝师,辅佐年幼的新帝上位,那卫无声也不会落下非卫庭沄亲生父亲的诟病。
史上有谋略的才子大臣皆沉稳且心思缜密,偏偏卫庭沄那份少年狂妄与恶劣没被磨灭。
连她父亲如此厉害的人都没办法做到像他一样对世间所有物都不在意却又好像有要拿下这天下的野心。
的确不简单。
这人不简单。
慕颜跟在卫庭沄身后,翎儿扶着她,刚一踏入屋里,众人洽谈的起伏声渐渐褪去。
婢子娇滴滴地向他请安,“卫大人。”
屋里人面上几乎全都露出苦色,唯有老夫人面上是惊喜之色。
卫庭沄满脸多无辜,“怎么这样看我?不欢迎?”
老夫人宠溺地笑道:“庭沄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派人告知我一声?”
卫庭沄笑,刻意朝卫鸷看去,“告知了,还怎么能见到想见的人?”
“此次出行取了一颗西域血珠,惦记着您,趁着今日送来。”
他没有提及慕颜半句,可早有人面色发青看着他身后瞎了眼的姑娘。
甚至连老夫人都以为自已花了眼看错了人。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俩人?
看着她着装打扮并非一个丫鬟,老夫人便问道:“这是?”
慕颜知晓有人看着她,可她看不见任何,心头动了下,揪了揪自已的手指。
卫鸷眼尾已经泛起微红,灼热的、狐疑的、失而复得的目光紧紧锁着慕颜,他尽力克制着自已再好好确认一遍。
怎么会这样呢?
卫庭沄就好像能看穿一个人的心思,他唇角微扬,说:“是我从边境带回的姑娘,无依无靠的,为人倒是温柔体贴,善良可人,便想着留在身边。”
“今日也只是顺道过来,还有政务未处理,便不久留了。”
他刚一转身,便有人开了口,“等等。”
慕颜听到这一声更为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这才是卫鸷,她的未婚夫。
他不顾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也不顾自已身旁的妻,走到慕颜面前,说道:“我想同这位姑娘单独说句话,可否方便?”
卫庭沄问:“大哥何事需要单独聊?”
卫鸷不再管其他人的存在,再温柔的人也难以克制的抬起手抚上慕颜的脸,他眉间拧得厉害,目色满是心疼,唤了慕颜一声,“愿儿。”
慕颜往后退了一步。
卫鸷的妻在身后颤着嗓音说道:“夫君。”
卫庭沄漫不经心往旁边一站,寻了把椅子坐下,随意懒肆地看戏。
“愿儿,是你吗?”
慕颜抿了抿唇,觉着可笑,“原来卫侍郎还记得我。”
听着慕颜这般同他说话,他心绪乱成一团,“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句话,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两年间,你可有找过我?”
卫鸷闭上双眼,“找过。”
“好。”
慕颜挽起唇浅浅一笑,“既然卫侍郎如今有了家室,从前的婚事也被你解除,从今日起,我们再没任何关系。”
卫鸷握住慕颜的手,极力证明他并非负心之人,“不是的愿儿,这并非我意。”
“阿鸷!”
卫夫人气涌而上,阻止了卫鸷的话,“你怎能当着婉儿的面说这些胡话!”
宋婉儿垂着眼帘,指尖捏着粉色的帕子,她生得也美,身上的富贵气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娇养长大的贵女。
此时她像是多么善解人意,流露的全是当家主母的气度。
她走上前去,挽住卫鸷的手,似乎是在提醒他该注意分寸了。
可当她瞧见卫鸷被慕颜勾了魂似的眼神,面色没办法再好下去。
“既然愿儿姑娘和夫君此前有过亲事,这看着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既然愿儿姑娘愿意同我一起服侍夫君,我尚且不介意夫君将其纳入府中为侍妾。”
翎儿低着头想,这还不狭窄?简直狭窄得能夹死一只蚂蚁。
慕颜沉默了数秒,说道:“多谢夫人好意,但我并没有和人共侍一夫之意。”
宋婉儿沉下脸,“愿儿姑娘,我听闻你从军营出来,想必名誉已经尽毁,如今同意让你入府为妾,并非是委屈,而为高攀。”
她的意思很明显,说的是慕颜别不知好歹,实则是害怕卫鸷给慕颜一个平妻的身份。
卫鸷说:“我不会让她为妾。”
卫庭沄抬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椅子边缘上散漫地轻敲了几下。
“谁说她只能为妾?”
他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慕颜的身旁,却看着卫鸷说:“做我帝师府的夫人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