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园是省城最大的戏院,又因霍少帅不时光顾,声名远扬。
得知今日霍少帅请姑母看戏,戏院上下严阵以待,蒋老板和施经理顶着寒风,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看见霍家几辆车来到,一溜小跑,殷勤地上前开车门,脸上挂满谄媚的笑。
“霍少帅驾临,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二姑奶奶,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两位小姐,这边请!”
他们也不知道许弦声和白宝婵是谁,估摸着身份胡乱叫,反正不是霍家便是白家的,总不会错。
霍珝和白大太太当然不会纠正他们的称呼,没那必要。
接到贵客,施经理便立即去后台通知准备开戏,顺便再敲打一下各位角儿,好好演,好好唱,搞砸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蒋老板则在前引路,带着四人穿过长长的通道,直接来到最宽阔,最豪华,位置也最好的丹桂包厢。
李副官和其他的扈从,都着便装,散落在周围。
除了他们,戏院里还有别的客人,霍珝并未包场,因为他总觉得,戏院里就是要坐满了人,戏才更好看。
包厢中设了六把铺着软垫的靠背椅,呈扇形,正对着戏台。
椅子中间还有张黑漆方桌,便于放置茶水点心,瓜子花生零嘴儿。
角落里摆了一对细长的青花瓷瓶,各自插着一支傲然怒放的梅花,一进来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霍珝请姑母坐了主位,又示意许弦声和白宝婵落坐,许弦声进包厢后站在左边,顺势坐到白大太太左侧。
白宝婵坐到右侧,心里期盼霍珝坐在自已身旁。
然而她的期盼落空了,霍珝看了看,径直坐到许弦声那边。
——并非他刻意接近许弦声,而是座位布局的问题,他要是往白宝婵那边坐,这小小队伍就往右倾斜了,左右不平均,光是想想他就心里不舒服,必须拉正。
蒋老板点头哈腰的斟了茶,奉上戏本子,请霍珝点戏。
他这梨香园常驻着南北几个戏班,还有几位名角儿,能唱多个戏种,京剧、昆曲、黄梅戏都不在话下。
霍珝越过许弦声,将戏本子递给白大太太,“姑母来点。”
白大太太也不跟侄儿客气,接过戏本子,点了玉簪记、牡丹亭,又让霍珝点。
霍珝把戏本子给许弦声,“表弟妹?”
许弦声摇了摇手,“大表哥先点。”
霍珝便点了失空斩、贵妃醉酒,随后微微侧身,翻着戏本子给许弦声看。
许弦声看到上面有霍珝提过的西厢记,但还有她更想看的,犹豫几秒,点了长坂坡、三打白骨精。
白大太太和霍珝都只点了两出,她也不好多点,西厢记就只能先放一放了。
“慧莹,没想到你性子文静,却爱看武戏。”
白大太太有些讶异。
霍珝也有点吃惊,他还以为,她喜欢看的是幽幽怨怨少女情丝那一类,例如姑母点的那两出。
许弦声羞涩道,“我胡乱点的。”
大部分时候,她都爱静,可看戏时,就喜欢戏台上五彩缤纷,热热闹闹。
不过,文戏她也喜欢。
看戏这件事情上,她算得上博爱花心,只要台上装扮妥当开始唱,她就爱看。
白宝婵心里暗讽,你不胡乱点,还懂戏不成?
也不看戏本,点了西厢记、长生殿。
......她点长生殿这一出,纯粹是为了跟霍珝的贵妃醉酒相呼应。
许弦声却是一喜,好了,现在也能听西厢记了。
蒋老板等着他们点完,又斟了一轮茶,才躬身退下。
但在退下前,凑到霍珝身边小声说了句话,许弦声隐约听见,他说的是,“雪莲亲手折的梅花......”
霍珝一皱眉,他就赶紧住了嘴。
许弦声暗想这雪莲是谁,蒋老板为何特意跟霍珝说?
......难道,是他的女朋友?
心里生出好奇,霍少帅看上的女子,该美成什么样?
下意识看了霍珝一眼,霍珝也回看她,目光坦荡平静。
许弦声心中一跳,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戏台。
铛!
咚咚咚!
随着一通锣鼓音,戏台上帷幕拉开,现出一桌两椅,简单的布景,但看不见人影。
许弦声正张望着,忽听一个悦耳清脆的女声唱响,“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
“好!”
四下响起叫好声。
白大太太也跟霍珝笑道,“木雪莲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看家的本领没丢下。”
......木雪莲?
原来,这还未露面的女子就是为霍珝折梅花的雪莲?
许弦声悟了。
也觉得很正常,少帅与名角儿,总是有很多故事。
又是一阵锣鼓过后,响起优美的笛声,木雪莲扮演的道姑陈妙常踩着云步轻盈地出来,走到戏台正中,定住亮相。
台下再次传来叫好声,掌声。
看得出来,她的戏迷非常多。
白大太太往左边偏了偏,继续跟霍珝讨论,“扮相也不错。”
霍珝也往右边偏,“还行。”
许弦声被两人夹在中间,有些不自在,这姑侄俩个子都高,像在她头顶上说话。
而且她也感觉,自已似乎犯了个错误。
包厢中最正的椅子就两张,该是白大太太和霍珝坐,可她坐了......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啊。
何况,如果霍珝坐在正中,台上的雪莲姑娘一眼就能看见。
想到这儿坐不住了,趁戏才刚开场,偏过去对霍珝道,“大表哥,我们换一换。”
说着已经起身。
霍珝便也站起来,身影交错间,仿佛能嗅到她头发的幽香。
白大太太也想跟侄儿靠近了说话,笑道,“慧莹就是贴心。”
许弦声被她夸得脸红。
什么贴心?她方才分明是没眼色,坐错了位置。
白宝婵不屑地撇嘴,呵,也不看看自已什么身份,还想坐正中间?这回丢丑了吧?等晚上回去,嫡母肯定教训她。
但其实白大太太根本没往心里去。
一个是她的儿媳妇,一个是她的亲侄儿,谁紧挨着她坐一起,在她看来都一样,没区别。
兴致勃勃地跟霍珝说着木雪莲的唱腔、身段。
霍珝耐心地应和。
他爱看戏,还是受了姑母的影响。
小时候,姑母每次回省城,都带他到戏院看戏,等他长大,就轮到他请姑母看。
姑母于他,如亲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