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许弦声都想得明明白白,但她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凄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葛参谋看得心生怜惜,下意识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过去,“许小姐,想哭就哭吧。”
若是和平年代,霍少帅与许小姐郎才女貌,一双佳偶,理应双宿双飞,然而值此动荡危难之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许弦声摇摇头,“我不哭。”
顿了顿,又问道,“葛参谋,以您之见,少帅逃走后,大统领会不会杀我泄愤?”
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葛参谋失笑,“不可能!他若杀你,一来显得气量窄小,为人诟病,二来必然激怒霍少帅,得不偿失。能当大统领的人,不会做此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更主要的是,大统领政敌无数,各方军阀也都盯着他,他若敢把事情做绝,便是授人以柄。
因而这个暗亏,大统领只能默默吃下,心里再恼怒,也不会拿许小姐怎么样,最多授意夫人冷落她。
许弦声:“那我就放心了。”
重活一世,除死之外无大事。
葛参谋又为霍珝说话,“霍少帅欲行此计,也是因为你留在南城,性命无虞。”
许弦声点头,“我明白。”
霍珝也许会厌倦她、权衡利弊之后抛弃她,若说存心害她,倒不至于。
葛参谋郑重道,“许小姐,我们也会尽全力保护您!”
许弦声:“多谢!”
革命党说出来的话,她信。
葛参谋:“等事情过后,风头平息,我们再送你回家。”
许弦声面露怅然,“回家?”
回哪个家呢?
霍珝曾说,行风楼就是她的家,如今证明不是。
白家,也不是,她因母亲的庇佑,才得以留在白家,可如今与霍珝的事情必然暴露,她还怎么回白家?
她唯一能回的就是三湾子庄,祖父祖母的家,但是,若与白、霍两家断绝来往,难免要遭受赵家的报复,况且乡下也越来越乱,她回去,只怕不但赡养不了祖父祖母,还会给他们带去麻烦甚至灾难。
若不断绝来往......不可能。
她与霍珝缘尽于此,不想再有瓜葛。
纵然知道霍珝是不得己而为之,纵然知道这是为了大义,纵然愿意报恩,她也无法再面对他。
心念一动,忽道,“我不想回家,我想留在南城。”
葛参谋一愣,“......留在南城?”
许弦声目光有一丝热切,“是啊,留在南城!我能绣花,能制衣,还学过服饰设计和英语、绘画,我可以,我可以开一家服饰店!我能挣钱养活自己!”
越说越觉得,这实在是一条极好极好的路。
南城乃国府所在,经济繁荣,人口众多,治安也相对较好,是她开小店最好的选择。
钱财方面不用担心,霍珝给过她很多,以前感觉受之有愧,现在心安理得。
她可是助他脱困的大功臣。
葛参谋:“......你想好了么?”
许弦声:“想好了!”
葛参谋定定看着她,眼睛越来越亮,唇角露出微笑,“好,我帮你选址!”
相识之初,他以为许弦声是霍珝养的金丝雀,后来发现她有自己的主见,是革命党的朋友。
而现在,他像是看到金丝雀冲破黄金打造的牢笼,伸出稚嫩的翅膀翱翔于天空。
这很好。
——
晚上霍珝回来,状似不经意问道,“葛参谋来过?”
许弦声轻轻道,“嗯,奉夫人之命,给我送汤圆。”
霍珝:“好吃吗?”
许弦声:“好吃,黑芝麻馅的。”
霍珝又道,“他还跟你说了会儿话?”
许弦声微微点头,“是啊,说的是泰兴百货明日开业,问我要不要去看热闹。”
霍珝揽着她的腰,皱眉道,“天冷,别去了。”
姓葛的居心叵测,明知阿弦是他的人,还总是借故接近。
大统领府又不缺丫头,送汤圆这种小事儿,哪用劳动他堂堂参谋?分明是来见阿弦。
他当然相信阿弦不会移情别恋,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许弦声:“嗯。”
霍珝此时也发现她兴致不高,眉眼有些慵懒,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葛参谋说话不中听,冒犯了你?”
许弦声:“并没有。”
霍珝很关切,“那为何无精打采的?”
许弦声不与他对视,转头看窗外,淡淡道,“大约是下雪的缘故,感觉心里有些闷。”
下雪出不了门,只能待在家里,确实会心情压抑,霍珝笑道,“无妨,哥哥给你解闷。”
许弦声以为他又要胡来,眉头一皱,就想推开。
谁知霍珝打开一只提到卧房的小箱子,里面金光闪闪,竟是满满一箱小黄鱼。
“喜欢吗?”
霍珝问道。
许弦声:“......喜欢。”
这世上,谁不喜欢黄金呢?
霍珝把箱子提到她面前,眉眼含笑,“喜欢就送给你。”
许弦声怔了怔,“......全部送给我?”
在省城霍家时,她就收到过霍珝送的金条,但整箱送还是首次。
霍珝:“对,全部送给你,想买什么买什么。”
许弦声:“这么大方?”
霍珝专注地看着她,“只对你大方。”
许弦声闭了闭眼睛,认认真真地道,“谢谢你。”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是很确定,那么此时幻想己经破灭,她也确定了,霍珝真的要用她稳住大统领,自己逃回西北。
这箱小黄鱼,就是他给她的报酬。
也许还包含了遣散费。
他是真的决定抛下她。
她没什么可抱怨的,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霍珝握住她的手,“阿弦,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这是不应该的。
所有环节都推演过好几次,成功的概率很高,阿弦暂时留在南城也不会有事,大统领只要没疯,便不会伤害她。
他们很快就能重逢。
不告诉她这个计划,不是信不过,也不是怕她不配合,而是她性子质朴,不擅长演戏,一旦知道了,在大统领面前就表现不出一无所知。
而他了解大统领夫妇的为人,阿弦只有一无所知,才能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博取大统领夫妇的同情。
但他现在心里不安,很不安。
这不安促使他紧紧抱住许弦声,低沉着声音道,“阿弦,你放心,我不会负你。”
听得此言,许弦声几乎想笑,还有种冲动,想问霍珝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霍珝凝望着她,感觉她不知道,是在敷衍自己,可他也无法说得更清楚,唯有一晌贪欢,抵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