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只余阵阵凉风吹过沙丘，卷起细碎的沙粒簌簌作响。
暮色将帐篷的帆布染成暗沉的灰紫色，安攥着麻绳的手指被勒出红痕，当他费力拉开吱呀作响的帐门。
压抑的抽噎声迎面传来，混着帐外呜咽的风声，让他的心猛地一紧。昏黄的马灯在风中摇晃，光影里，姐姐蜷缩在褪色的骆驼毛毡上，单薄的身影被阴影笼罩。
卡卡瓦夏紧张地攥住安的衣角，指节泛白。月光透过破损的帐顶洒落，照亮姐姐的脚踝，那里布满干裂的血痂，沾满黄沙的裙摆下，膝盖深深陷进微凉的沙砾里。
她瘦弱的肩膀剧烈起伏，捂住脸庞的指缝间，不断渗出细密的水痕，在清冷的空气中泛着微光。
自从母亲去世后，姐姐从来没有在两个弟弟面前留下过一滴眼泪，她总是独自咽下所有艰难。而此刻，姐姐的崩溃，像一记重锤砸在安心上。
“姐姐... ...我们... ...”安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他看见姐姐身旁歪斜的羊皮水囊，干涸的水渍在沙地上晕开深色痕迹，啃了一半的椰枣核沾满沙粒... ...
姐姐猛然抬头的瞬间，安几乎不敢呼吸。那双往日里总是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如同干涸的河床，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在月光下晶莹，干裂的嘴唇渗着血珠。
她沙哑的声音像是风掠过枯死的胡杨：“安... ...卡卡瓦夏... ...”尾音像被流沙吞噬的驼铃声，在死寂的帐篷里碎成颤抖的回响。
两个孩子垂着头挪动脚步，靴底碾过沙粒，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安盯着姐姐龟裂的脚掌，那里缠着的破布条渗出暗红的血渍，那是她在茫茫沙海中跋涉留下的印记。
他偷偷攥紧口袋里那枚带着体温的项链，冰凉的金属硌得她的心生疼。
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突然，一阵裹挟着沙粒的风将他们吞没。姐姐的手臂像枯藤般紧紧缠住他们，颤抖的指尖在后背摸索着，仿佛要确认每个骨节的存在。
安闻到她发间混着咸汗和尘土的气息，感受到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得他眼眶发烫。
姐姐那滚烫的泪水滴在安的手背上，在沙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重。
姐姐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沾着沙粒的拇指无意识着安的肩膀，像是要把失散的恐惧一点点抚平。
她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安... ...你带着弟弟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们...你们要是有什么危险，你们让族人们怎么办... ...让我怎么办... ...”她忽然哽住，颤抖的手指紧紧揪住安的衣襟，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姐姐... ...对不起... ...我们去把妈妈留下的项链拿回来了... ...”安的声音轻得像沙漠里的风，小心翼翼地从破旧的衣兜里掏出项链。
月光穿过帐篷的破洞，在金质的吊坠上流转，链子上的绿松石还沾着细碎的沙粒。
“项链... ...”姐姐猛地松开怀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慌乱。她颤抖着扒开两个孩子的衣袖，在他们晒伤的皮肤上仔细查看。
“你们去找卡提卡人了？太危险了！这只是一串项链，不能吃，也不是水，没有它我们也能活下去。”她的手最后按住了安的肩膀。
“但我不能没有你们，弟弟... ...不要再靠近那群卡提卡人了，好吗？”
卡卡瓦夏突然踮起脚，安慰道：“姐姐，不要怕。卡提卡人很笨，但我很聪明，和他们玩「游戏」，赢的一定是我。”
姐姐的瞳孔猛地收缩：“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安的手腕，马灯在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在帐幕上拉得扭曲变形。
“我和他们打了赌，赌沙漠里的小鸟，还有我，哪个会先死掉，我赢了... ...”安垂着眼睑，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
他刻意忽略了后面的话，避免让姐姐担心。
卡卡瓦夏看懂了哥哥眼底的意思，咬着嘴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帐篷外的风声突然尖锐起来，卷着沙砾扑打在皮帐上，像是卡提卡人叫嚣的嘲笑。
“我知道你们能赢... ...”姐姐突然将两个孩子再次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安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奇异的哽咽与释然。
“卡卡瓦夏一首是个运气很好的孩子，幸运是地母神对你的恩赐... ...”
她的手掌抚过卡卡瓦夏被风沙刮伤的脸颊，“可这不是你们去找卡提卡人硬碰硬的理由，他们嗜血、残忍，贪得无厌... ...别忘了爸爸妈妈... ...”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彻底碎成呜咽，泪水滴落在安的后颈，滚烫如沙漠的烈日。
“这只是一串项链... ...可是安...卡卡瓦夏...你们是我最后的家人了。”姐姐的手指穿过两个孩子纠缠的发丝，将他们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跳动着比任何珍宝都珍贵的心跳。
“姐姐，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开心的。因为这是妈妈留给你的项链... ...以后不会再有了... ...”安的眼泪终于决堤，浸湿了姐姐破旧的衣襟。
记忆里母亲戴着项链教他们辨认星辰的模样，与眼前姐姐红肿的眼睛重叠，刺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它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们，我最爱的弟弟...”姐姐温柔地擦去安脸上的泪水，沾着血痂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我不会责怪你... ...但你要记住妈妈说过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变得庄重。“痛苦和贫穷是母神的考验，她也赐给了我们机遇，那就是你们...安、卡卡瓦夏。”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将三个依偎的身影镀上银边。“你们是受母神赐福的孩子，能带领氏族走向幸福。所以，永远记得保护好彼此...好吗？”
“好... ...”两个孩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沙漠里新生的绿洲，在月光下许下永恒的誓约。
帐篷外，夜风渐渐平息，沙丘上的流沙轻轻掩埋了所有危险的痕迹，却永远无法掩盖这三颗紧紧相依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