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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先走一步

挂断电话,梁辰问:“他要过来吗?”

陈仅说:“不过来,他没空。”

梁辰点头。

过了一会儿,陈仅才意识到梁辰刚才问的是“他”,没有指名道姓,他就这样自然地默认并且回答了。

这样的“默契”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诊室的门打开,顾盼探出脑袋:“可以进来了。”

两人便起身,一前一后进入诊室。

齐雪茹正坐在床边,脚腕包着纱布。

她的状态已经好转很多,甚至有余力向陈仅挤出微笑:“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陈仅摇摇头,说没关系。

齐雪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把手机拿出来翻备忘录,那里有之前记录的“赌账”。

“你的下注金额是三百四十五块。”

经她提醒陈仅才想起这茬,忙道:“当时我就随口一说,不是真让你退给我。”

齐雪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讷讷道:“……原来是这样。”

几人一起出去,被问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家里没来人,齐雪茹说:“我父母都在老家,男朋友……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了,我刚才发信息跟他说了分手。”

顾盼惊讶:“真的吗?”

“嗯,真的。”

“那你别忘了把他拉黑,省得他纠缠你。”

齐雪茹认同地点头:“已经拉黑了,回去就把门锁换掉。”

见她态度坚决,顾盼不由得感叹:“难怪说福祸相依,这次不仅大难不死,还想通了甩掉渣男,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齐雪茹破涕而笑:“那借你吉言了。”

顾盼起了头,同行人员不免跟着说两句。梁辰和齐雪茹不熟,给了“勇敢面对”的祝语,答应会帮她在董事会争取减轻处罚,已足够让齐雪茹感激不尽。

轮到陈仅,他不擅长安慰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拿生命当赌注。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齐雪茹嗫嚅着,到底忍着没哭:“嗯,我知道了。”

卓翎和简言之还恪尽职守地守在门口,叫了出租车把齐雪茹送走,两人才放松警惕,从医院门口撤离。

按照卓翎的尿性,帮了这么大个忙,至少要敲梁辰一顿饭,没想他这次转了性,给梁辰发了条微信消息说有事先走一步,连面都没露。

梁辰正稀奇着,简言之打来电话,问今天能否提前一小时下班。

这会儿已经快五点,再回公司也做不了什么事,梁辰索性准了。

搞了半天,人家是要去过二人世界。

公司离这家医院不远,剩下三人步行回公司,直奔地下停车场。

难得提前下班,顾盼唯恐晚一步会被叫回去工作,骑上她的小电驴就跑,只留下一个挥手告别的背影。

开锁,收起边撑,陈仅直起腰,看见站在一旁连位置都没挪一下的梁辰,委婉道:“麻烦让一让。”

梁辰一个跨步让开。

把车推到外面,陈仅问:“你今天没骑车?”

“嗯。”梁辰说,“起晚了,打车来的。”

“那你还打车回去?”

“不了,晚高峰容易堵车,还是坐地铁吧。”

陈仅点头,推着车向前走,梁辰与他并肩同行。

公司附近就有地铁站,正好和前往陈仅住处的方向相同。

梁辰见陈仅迟迟不骑车,催促道:“你骑你的,不用管我。”

陈仅说:“这里人多,不骑。”

梁辰失笑:“还以为你已经学会了呢。”

陈仅看他一眼,不服气地跨上车,踩上脚踏就蹬。

结果起步太急没注意到前方的路障,差点迎头撞上去。

吓得陈仅双脚撑地,扭头去看,梁辰正拖拽着车后座,一脸无奈地说:“还是带上我吧,至少我能帮你把控方向。”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梁辰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后座,双腿打开悬空,时不时撑一下地面,帮陈仅拉回偏移的重心。

这条路行人不算多,也有专门的自行车道。第一次在闹市区骑车的陈仅很是紧张,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身后,然后勾起嘴角。

梁辰个子太高,20寸的自行车本来也不适合载人,他抬起的腿几乎伸到前轮位置,姿势十分憋屈。

还有几分可爱,像坐在玩具汽车里的大号儿童。

短暂的路程过半,梁辰探出头问:“还骑得动吗?”

陈仅说能,梁辰不信,他分明看见陈仅都开始喘粗气了。

于是梁辰双脚踩地强行刹车,任陈仅怎么踩脚踏都没办法前进。不情不愿地下车的同时,陈仅在心里暗叹,真是好强的核心力量。

换成梁辰骑车,陈仅蜷腿坐在后座,随着车子平稳地前行,有风拂面而过,送来炎热夏日里难得的清凉。

从陈仅这个角度,抬头正好能看见梁辰头发短而浓密的后脑勺,还有左边耳朵的圆环耳钉。

太阳尚未落山,黄昏让原本银色的耳钉呈现一种偏橙的暖色调,它随着梁辰的动作一摇一晃,让陈仅联想起吱嘎转悠的风扇,不快点吃掉就滴答淌水的冰棒,还有在微风中摇曳的稻田,睡梦中也萦绕耳畔的虫鸣。

这是来到n市以后,陈仅第一次把夏天描绘得如此具体。

具体到让他久违地开始憧憬,连刚刚才大哭一场的事都忘记。

六月下旬,梁家老爷子七十大寿,包下岚庭酒店大宴宾客,隔天晚上,又在自家摆了一桌,只邀请关系亲近的好友及合作伙伴。

陈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梁家,这次是梁建业点名叫他去——大约又是吴妈忙不过来,需要他当劳力。

吃过午饭,陈仅就骑车赶到。梁霄寒出来迎他,略显意外地问:“怎么不打车过来?”

陈仅一边踩落脚撑一边说:“周末交通繁忙,骑车反而快一点。”

梁霄寒眉梢一挑,总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

陈仅把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拿下来,拎着往屋里走。

进厨房之前,先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冰箱冷藏室。

吴妈已经开始备菜,陈仅洗干净手,戴上围裙,帮着处理了蔬菜瓜果,鸡肉牛肉切块腌制,活虾开背去虾线……做完这些,口袋里手机响,陈仅重新洗手,摸出手机往外走。

客厅里已经坐着几名客人,陈仅无意打扰,蹑手蹑脚地上楼,在二楼拐角处按下接听。

是齐雪茹打来的电话,说她刚从成本部的同事那边得知,上次厂房坍塌的事已基本定论。由于出事时厂房无人伤亡,事故中损坏的机器也都有投保,最终需要公司承担的损失并不多,加上主要责任在未按图纸施工的施工方,落在她身上的部分就更少了,上面念在她是公司的老员工,又是无心之失,决定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只处以不到六位数的罚款。

这样的情况已经比预想中好太多,齐雪茹松一口气的同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感谢陈仅。

虽然陈仅确实有在开会时为她说情,但归根结底,只有话语权大的人才有扭转局面的能力。

“这件事上我能做的有限,你应该去感谢梁辰。”陈仅说。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能麻烦你先帮我转达谢意了。”齐雪茹诚恳道,“等下周上班再当面道谢。另外我想请你们吃顿饭,承蒙你们的帮助我才能活到现在,拜托千万不要拒绝。”

陈仅应下了,顺便提醒她不要请太贵的,后面还要交罚款,能省一点是一点。

齐雪茹在电话里笑出声,随后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陈仅理解她的心情,有着强烈不配得感的人偶然受人恩惠,会有一种撞大运般的受宠若惊,感激到说一万句谢谢都觉不够。

挂断电话,心头尚余感慨,陈仅转身时,蓦地撞上梁霄寒几分锐利的眼神。

“在跟谁打电话?”梁霄寒问。

陈仅握着手机的手垂落身侧:“同事。”

“设计部那个姓齐的?”

“嗯。”

“我说呢,怎么不来找我帮忙,原来是找了别人。”

梁霄寒的声音冰冷,陈仅摸不准他是不是在生气,只好如实道:“当时我们都在医院,梁辰主动提出可以帮忙。我没有去找他。”

梁霄寒忽然笑了:“我就随口一说,别紧张。”

其实紧张的是他自己。虽然是他推动陈仅接近梁辰,可当真看见陈仅与梁辰越走越近,他反而感到不痛快。

陈仅没吱声,抬脚正欲下楼回厨房做事,被梁霄寒叫住。

“要不要搬到家里来住?”

陈仅愣住,一时没明白“家”指的是哪里。

梁霄寒接着说:“你租的房子太小,交通也不方便,住在这里每天早上可以跟我的车一起走,省得骑什么自行车。”

“不要。”陈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了。”

梁霄寒微微一怔。他想起两年前,陈仅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说要租房子,曾询问他对住所有什么要求,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表达想与他同住的愿望。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工作忙,没时间往你那儿去,你只管自己住得舒服就行。

之后的两年,他也确实一次都没去过陈仅的住处,两人的会面不是在外面餐厅,就是在梁家二楼的书房里。

可陈仅当时那么渴望待在一起,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换态度?

带着这样的疑问,梁霄寒上前两步,楼道光线昏暗,凑近才看清,陈仅脸上既没有愤怨,也没有欣喜,一种全无波澜的平静。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梁霄寒眉心蹙起,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以前,只要他出手赠与,陈仅都会温顺地接受,眼角眉梢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开心。

思索片刻,梁霄寒重新提议:“那我给你买套房子,不忙的时候我也会过去住。”

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有诚意,陈仅也果然有了反应。

扬唇笑了一下,陈仅问:“过来住,然后呢?我们要分两间房睡吗,是不是还要错开使用卫生间的时间,免得不小心碰面?”

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梁霄寒不悦道:“这说的什么话?我和你是那么疏远的关系吗?”

“那是什么关系?”陈仅直视梁霄寒的眼睛,“施恩者和受益者的关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关系,还是连接吻都不可以的‘情侣’关系?”

经过上次那场不像争吵的争吵,陈仅以为梁霄寒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想到他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和从前如出一辙的手段,试图哄住他,粉饰太平般地把那不和谐的一页揭过去。

可惜陈仅不想再配合了,更不想继续自我洗脑。他忍耐太久,一直在委屈自己——甚至连委屈这样的情绪,都是在不久之前,从梁辰那里学会。

从来没有被在意过的人,怎么会懂得委屈?

梁霄寒突然上前一步,陈仅下意识后退,后背挨上墙壁。

他看见梁霄寒眼底的暗流翻涌起黑色的潮水,像是压抑太久之后的骤然失控。

梁霄寒握住陈仅的手腕,按在墙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亲近吗?要不是因为——”

一串突兀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也唤醒了陈仅断片的意识。

转头,看清来人的面孔,陈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几乎压在身上的梁霄寒,然后狠狠地甩开他的手。

直到晚上围坐在餐桌旁,两杯酒下肚,陈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着急与梁霄寒划清界限,是不想让目睹到这一幕的人误会。

而那个人,现在正坐在餐桌的另一边,他的正对面,颔首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梁辰什么都没想。

也不敢去想,他深知自己想象力丰富,如果不加以约束,定能分分钟脑补出一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大戏。

说不定这场戏的结局还是he,而他的身份是观众,注定只能在戏外观赏,没有资格参与。

梁辰气自己今天在工地耽搁太久回来太晚,又宁愿回来得更晚一些,这样就看不到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画面。

说起来,陈仅为什么要推开梁霄寒,还甩开他的手?

是因为被抓疼了,还是以为来的人是爷爷梁建业?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场宴席邀请的宾客都与梁家来往密切,包括建设局局长,以及局长的宝贝弟弟赵俊辉。

许久不见,这位鼎鼎大名的赵不举又长胖不少,笑起来脸颊肉都挤到一起,泛着令人作呕的油腻光泽。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的笑容多半冲着陈仅。

甚至拉着陈仅喝酒。起初梁霄寒还帮着挡一下,后来大概是察觉到梁建业的默许,索性不再干涉,任由赵俊辉借各种名义拉着陈仅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种名为寿宴实为拉拢关系而举办的宴席,由来得有这样一个负责喝酒的人,按照席间众人的态度,梁辰也可以想象他在国外念书的这段时间,陈仅没少被他们逼着陪酒。

至于怎么确定他是被逼的——入席半个小时,梁辰第九十九次抬眼,看见陈仅愈发苍白的脸色,和只有在放下酒杯时才忍不住皱一下的眉心。

“这个小陈,就是梁总资助的那个贫困生吧?”某位宾客笑问。

“是的呀,去年就是他了呀,别看梁总长了一副多情的面孔,其实很专一的呢。”另一位宾客接话。

在梁家,梁建业被称为老梁总,梁总指的自然是梁霄寒。

而这类带有调笑意味的对话,在席间也是屡见不鲜。横竖在这个圈子里没什么事能瞒得住,经得起大家茶余饭后讨论,反而显得豁达大度。

因此绕是梁建业不爱听,也只是拉着脸不言语。梁霄寒甚至微笑着听他们说,用一种默认的态度。

恰逢今天赵俊辉在,他的“精彩表现”也为众人贡献了新鲜的话题。

“仔细看小陈长得真是不错,唇红齿白的,难怪我们赵总一直盯着他看。”

一时笑声四起,坐在陈仅旁边的人站起来:“要不我跟赵总换个座位,让您靠近了看?”

赵俊辉闻言当真站了起来,踢开凳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眼看那色眯眯的眼神就要贴到陈仅脸上,忽闻“砰”的一声,玻璃制品砸向桌面的动静。

在几名女宾的惊呼声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脚酒杯从杯梗处断成两截,液体洒得满桌都是。

而砸掉酒杯的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惊慌或者歉意,梁辰腾地站起来,绕行至餐桌另一头。

“各位慢慢吃,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丢下言简意赅的一句,梁辰拉起陈仅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