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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但不是为了你

趁梁霄寒愣神的功夫,陈仅推开他,从那片阴影之下逃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

梁辰恨不得刚才那一拳砸在梁霄寒身上,可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只瞪了梁霄寒一眼,转身去追。

刚才爬楼上来,现在又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下去。

到一楼的时候电梯才下降到五楼,撑着墙壁缓一下呼吸,等到电梯门扇开启,梁辰已然调整完毕,没事人一样站在门口,问陈仅要不要紧。

此时的陈仅不想说话,也不想面对任何人,他从梁辰身旁径自走过,往地铁口方向去。

梁辰二话不说追上去,跟在陈仅后面进地铁站。

虽然已经过了晚高峰,n市的交通依然繁忙,地铁上并无空座,陈仅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挨着立柱。梁辰从另一道门上车,哪怕中间隔着好几个人,还是能凭借身高优势,视线越过众多头顶看见陈仅。

陈仅背靠立柱,垂着脑袋,却没有在玩手机,也没有打瞌睡。

他就这样安静而茫然地站着,或许在思考什么,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而已。

每当这种时候,梁辰总有一种错觉,好像陈仅是偶然闯入这个混沌的地球的外星人类,他看不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周遭的一切亦入不了他的眼,更影响不了他分毫,总有一天他破开这道无形的结界,返回自己的星球。

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却让梁辰有一种不睁大眼睛盯着他,他就会突然消失的紧迫感。

地铁到站,梁辰跟在陈仅后面下车,上到地面,沿着老城区的路走了一会儿,到窄小的巷子口,陈仅率先停住脚步。

然后转身,目光落在梁辰身上:“为什么要跟来?”

身后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人群吵闹不休,梁辰却莫名感到平静,好像短暂地被纳入了陈仅的小世界里。

眼里只看得见他的时候,就不担心他会消失。

因此本应说出口的那句“担心你”,也换成了另外一句。

梁辰问:“他平时就是这样对你的?”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陈仅微怔。

这句话轻易地戳穿了他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事情,好比扯掉一层遮羞布,强迫他正视现实,审视他和梁霄寒之间的关系。

而面对未知的恐惧,逃避是下意识的反应。

转身之前,陈仅近乎仓皇地回答:“不关你的事。”

一夜无眠。

次日上班的时候,邻桌的顾盼看见陈仅穿高领,一脸讳莫如深地拿出几枚创可贴递给陈仅:“天气越来越热了,穿不住高领就贴这个吧。”

陈仅道谢接过,顾盼挤眼睛小声揶揄:“这次和上次那么接近,果然还是要抓住春天的尾巴哈。”

摆弄一会儿手里的卡通图案创可贴,陈仅说:“不是同一个人。”

“……哈?”

陈仅把创可贴放进抽屉,拿出笔记本,神色淡淡地说:“上次和这次,不是同一个人。”

顾盼第一次听见别人用如此淡定的语气说这么刺激的话,下巴都要惊掉了:“宝你可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

其实陈仅只是不善说谎,也不觉得这种事需要撒谎,就像他从不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一样。

人一生的精力和心力都是有限的,他不想把有限的宝贵资源花在无谓的人或事上。

今天又跑工地,回来之后陈仅把昨天的考察记录整理出来,打开钉钉,握着鼠标的手顿住,光标停在梁辰的名字上。

陈仅知道犹豫来自心虚。

或者说于心有愧。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梁辰去顶楼找他,还跟在身后送他回家,都是出于担心,源自好意,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实在伤人。

昨晚回到家陈仅就后悔了,点开微信找到备注名为梁辰的好友,在对话框里停留半天,也没打出一个字。

倒是不小心碰到人家的头像,拍了拍人家。虽然赶紧撤回了,还是把陈仅吓得不轻。

平复之后,忽然意识到刚才看漏看了什么,拿起手机,又拍了一遍再撤回。

这回看清楚了——我拍了拍梁辰的八块腹肌。

仔细回想看到过两次的轮廓,确实有清晰的八块。

这下更心虚了,陈仅把钉钉最小化,打开cad,心想先画会儿图吧。

一画就画到下班时间,等部门的同事差不多都走了,陈仅才收拾好满桌的东西,离开工位。

刚出部门办公区的门,就看见梁霄寒站在靠近电梯口的位置,微笑着看他。

约莫四十分钟后,梁家二楼的书房里,陈仅向梁霄寒汇报了昨天的考察情况,以及新项目的进展。

说完梁霄寒先站起来,走到陈仅背后,手搭在他肩上,说:“辛苦了。”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圈上来,从背后抱住陈仅,梁霄寒弯腰靠近他耳侧,小声地说:“昨天,对不起,我当时太冲动了。”

那声音微哑,有一种示弱的温柔。

见怀里的人没反应,梁霄寒往前凑,去看他的表情:“还在生我的气?”

陈仅最是吃软不吃硬,这样的让步足以叫他动容。

于是很慢地摇了摇头。

梁霄寒似是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带了笑:“总之这回是我不对,过些日子你生日,想吃什么,想去哪里,都听你的。去年你生日的时候我在外面出差,礼物都不是亲手送的,实在遗憾。”

心脏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泛起微酸。

原来他都知道,都记得。那么长久以来沉积在心底的那些委屈,都算不得什么了。

陈仅转过头去,望进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感受着不算温暖却轻柔的气息拂过脸侧,才突然察觉,他们之间距离这么近。

呼吸微窒,陈仅却没有后退,迎着梁霄寒的目光,与他对视。

短暂的几秒钟,他心里闪过无数念头,要不要闭上眼睛,还是就这样继续靠近,直到唇贴在一起。

然而梁霄寒晦暗不明的眼神,明显地躲闪了一下。

紧接着后退,直起腰,手也松开。

“我去给你拿点水果。”

梁霄寒说着便要出去,陈仅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冲口而出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梁霄寒顿住脚步,他转身,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容:“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缱绻的气氛早在梁霄寒退缩时被打破,陈仅面无表情,却好像能听见心里有什么在崩塌的声音。

“一直以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陈仅顿了顿,说不出那两个字,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们俩这样根本不算,“可是我总是觉得抓不住你,更猜不透你,你总是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想知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第一次见陈仅如此外放情绪,梁霄寒上前一步,去拉他的手,却被陈仅先一步侧身躲开。

“听我说——”

“你总是把我推来推去,不管是在酒桌上还是在项目组里,不管是那个赵总还是梁辰,你总是把我推出去。”陈仅深吸一口气,“所有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情人,可是我们这样也能算情人吗?我们甚至不能……不能像正常恋人一样接吻。”

唯一一次还是在他睡梦里。

自古以来,对于爱情的定义,总离不开欲望和激情,可是无论陈仅如何复盘,审视,挖空心思找借口,都不得不承认,他和梁霄寒之间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之间只有崇敬,仰视,命令,执行……以及东拼西凑也只够握在掌心里的一点温情。

连昨天没有吻上的那个“吻”,也是在梁霄寒莫名的盛怒之下发生。

梁霄寒甚至对他全无信任,从不坦诚。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该看似整天在一起,心却隔着千山万水般的距离。

原本陈仅可以粉饰太平,可以骗自己这是一种珍惜,可是刚才梁霄寒眼里真切分明的躲闪,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最后一层遮布被撕开,露出这段关系真实的面目。

很轻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把想说的劝说了,陈仅心底一片空白,却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好像接下来无论梁霄寒给出什么样的回答,都不再重要了。

不知过去多久,梁霄寒拉着陈仅到沙发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随后坐在陈仅身旁,拉过他的手。

“说完了?”梁霄寒问,“要不要喝点水?”

陈仅不说话也不动,梁霄寒叹一口气,接着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能让你大动肝火……抱歉,刚才是我欠考虑,但是我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怎么会故意让你伤心?”

陈仅心说,那是什么意思呢?

梁霄寒抚摸着陈仅的手:“你也知道,最近公司正在转型期,两个重点项目已经让我自顾不暇……相信你看出来了,老爷子一直不认同我们的关系,加上梁辰回国,老爷子从来都偏爱他,养老院的项目明明是我一手做起来的,却要拱手让给梁辰……”

“虽然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些事,但实际上我压力很大,重新开始吃药也是迫不得已。”

“这些年,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唯恐一个行差踏错,就失去好不容易争取到手的一切。”

听着梁霄寒说话,陈仅的思绪却飘回几年前。

大约是他自以为两人刚确认关系的第一年,同样的暮春五月,他正沉浸在初次恋爱的喜悦中,借生日的名义早早让梁霄寒空出时间,实际上是为工作繁忙的梁霄寒准备了一场惊喜。

为了选一家氛围和口味具佳的餐厅,陈仅刷了好几晚大众点评,又亲自跑去踩点,花费打工两个月的工资订了桌。

他的生日在5月20号,这一天几乎全城的情侣都会出动,不得不提前准备。

饭后不能免俗地安排了电影。露天的汽车电影院,从黄牛手里花几倍的价格买下前排中间的位置,想着到那天要暗示梁霄寒开那辆银色的跑车,他还从没坐过那辆车,想知道两个人在密闭的车里看电影是什么感觉。

然而那天,梁霄寒爽约了。

先是白天短途出差去邻市,傍晚才回来,又被梁建业叫回家,说梁辰突然回国了。

他让陈仅先去餐厅等他。那天下着雨,陈仅在门口等了两个钟头,只等来一通电话。

电话里,梁霄寒声音疲惫,说梁辰这个时候回来多半是老爷子叫的,为的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老爷子私下里又给梁霄鹤一笔股份,为的就是给梁辰铺路,从而牵制住刚当上总经理的他。

当时陈仅虽然失望,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梁霄寒在梁家的处境,心疼他这些年来的不易,明明能力出众,却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消除偏见,登上早该属于他的位置,并且哪怕身居高位,也还是战战兢兢,唯恐被拥有特权的人一脚踩下去。

所以不怪他,陈仅让他在家休息,不用赶着出来赴约。

梁霄寒在电话里笑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小仅能理解我,体谅我。”

他说今天临时有个饭局,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改天再带你补过生日。

陈仅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一个人吃了没滋没味的一顿饭,一个人站在场外淋雨看完露天电影。

最后一个人蹚着雨水回到宿舍,一个人给梁霄寒发送一条“晚安”。

眼下好像又回味了一遍当时的心情, 只不过这次更茫然,甚而有些麻木。

毕竟落空的约会何止那一次。

他在梁霄寒眼里从来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甚至称不上重要。

他永远会被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像运动场上的替补队员一样,有需要的时候一声哨响让他上场,没有需要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冰冷的板凳上,等待一个可能根本不会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在一段两个人的关系中,一个人毋庸置疑是另一个人的偏爱,然而陈仅悲哀地发现,自己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哪怕只有一次,一次的重视,一次的第一顺位,也足够他相信不是自己不配。

可惜没有,一次都没有。

“在想什么?”

梁霄寒的声音将陈仅的思绪拉回,陈仅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冷,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梁霄寒握着。

没有一点温度地握着。

梁霄寒却为陈仅的平淡反应松了口气,当他和从前一样理解了自己的难处,情绪也恢复至稳定。

他伸臂搂住陈仅的肩膀:“今年生日想在哪里过?去市郊泡温泉好不好?路途不算远,天气也合适。”

陈仅只觉得疲惫:“那天是工作日,最近手头的事也多。”

“辛苦你了。”梁霄寒欣慰于他的懂事,无奈道,“梁辰那小子没经验又没定性,偏偏老爷子器重他,不让他退出,他也趁机试探出了老爷子的想法,今后他一定更嚣张,我都不知道让他回来是不是做错了,不想因为他一个人影响项目组。”

梁霄寒转头看着陈仅,语气几分恳求:“就算是为了我,也为了整个项目组的员工,你能不能待在梁辰身边,帮我监督他?”

既然是为了项目的顺利推进,陈仅没有拒绝的理由。

哪怕他的心还在一直往下沉,已经深埋进冰冻的湖水里。

他坐直身体,轻轻挣开梁霄寒的手臂:“我会做好该做的工作,但不是为了你。”

梁霄寒愣了下,正欲开口,就见陈仅把戴在手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一直没告诉你,我不喜欢水仙花。”

说完这一句,陈仅起身,“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直到脚步声远去,周遭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梁霄寒倾身拿过茶几上的手链,指腹着上面残留的体温。

不是没有察觉到此刻类似难过的心情,尤其当陈仅把手链摘下时,有一瞬间,他感到一种有什么从他身体里剥离的切肤之痛。

可是他应该高兴,为陈仅还是听他的话,愿意为他做事,为一切正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昨天梁辰等不及电梯,竟然爬楼梯上来,加上前几天在花房发生的一切……足见他对陈仅的用情可能比先前猜测的还要深。再次验证计划可行,而且成功率翻倍,梁霄寒实在没有不笑的理由。

想起那天得知老头子并不只要他帮扶梁辰,而是要让梁辰取代他,就更可笑了。

笑着笑着,梁霄寒的嘴角下沉,手链上的余温消散,眼神也越发阴冷。

让他做尽脏事满手血污,却让梁辰踩着他铺就的路登上王座,凭什么?

摸到面前茶几上放着的药,拧开盖,胡乱倒几粒进嘴里。

梁霄寒永远记得老头子口中的“他算是毁了”。忍不住想,让老头子亲眼目睹他器重的乖孙是怎样为男人着迷,怎样被毁掉,会是什么样的一副场景?

无论怎么想,都大快人心。

可是为什么,干咽造成的喉咙疼痛,竟然蔓延到心里。

深深吸进一口气,梁霄寒背靠沙发倒回去,手里还紧握着那条手链,哪怕水仙花吊坠冰冷坚硬的边角硌痛他的掌心。

没关系的,他一定能够理解。毕竟他去到梁辰身边,比留在自己身边更有价值。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给补偿也来得及。

空荡的二楼走廊,陈仅背靠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直身体,往楼下走去。

心底空荡荡,却能听见雨声淅淅沥沥,好像几年前的那场雨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来到一楼,看见通往负一的楼梯,陈仅稍作犹豫,还是走了下去。

有一种今后来这里的次数会越来越少的预感,陈仅想再看看玻璃花房里的植物,尤其是那盆白色山茶花。

没想有人在里面。

推开花房的门,立在山茶花前梁辰闻声转头,琥珀色的眼瞳毫无遮掩地望过来,一霎雨声止歇,却有更汹涌的东西朝着陈仅席卷而来。

是风,还是阳光?

可现在是晚上,怎么会如此炙烈,澄澈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灼伤。

陈仅很轻很慢地呼出一口气,有一种比昨晚被看穿时还要无措的心情。

因为刚才,察觉到梁辰用忽略周遭一切的眼神在看他时,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