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最近几日在前朝忙碌官员录用升降罢黜等相关事宜，还对雍正留下的问题进行一系列革新，又要忙着太后出宫礼佛的事情。只宠幸了玫贵人几日，便再也没来后宫。
一转眼天气温暖起来，宫里的人都要换春装。
皇宫里的宫女大部分是十几岁的年纪，许多都在长身体，因此每次换季，内务府便会让宫女换新的衣服。
如懿宫里有两个小丫头，一个叫菱枝，另一个叫芸枝，年龄尚小，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在延禧宫做事向来妥帖忠心。
进宫一年多，知道有新的春装可以穿，心里也十分欢喜。
恰逢内务府来送衣服，如懿在廊下坐着喝茶，内务府来办差的送完东西，便来回话：“娴妃娘娘，您份例的春装已经送到，延禧宫其余人的惢心姐姐也交接明白了。”
如意眯着眼睛，微微抿了一口茶：“行，我知道了。”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垂着手等了一下，看她没有赏赐的意思，便离开了。
刚刚踏出宫门，一个小太监便不满道：“每年春天，四执库都很忙碌，就为着这点赏钱，这娴妃主子…”
领头的太监连忙呵斥他：“住嘴，主子们也是你能议论的，你们自有月钱，主子若是肯赏赐，那是主子垂怜，若没有赏赐，你就不办差事了？再敢多嘴，皮给你揭了！”
剩下几个小太监忙垂下头，匆匆离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惢心看在眼里，再也没有提醒她。
小宫女们试完衣服，发现这个衣服是去年离宫的宫女旧衣服改的，面料磨损过多，好几身都不太合身。
小宫女们都挤在惢心这里想讨个说法。
惢心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去找如懿。
进到屋子里，如懿正在菱枝的服侍下试衣服，她用两个手指头捏着衣服的肩头，在身上比比划划，护甲来，嘴巴高高噘起：“不好看。”
然后莫名笑了笑，把这件随手丢给菱枝，又拿起下一件：“这件还可以。”
惢心走了过去，还没有开口，就听如懿说：“惢心，我记得咱们库房里还有半匹不错的丝绸？”
惢心略想了想：“是有的，主子有用吗？”
如懿笑了笑：“昨夜沐浴擦身，那布料太粗糙了，拿那匹出来吧。”
惢心犹疑道：“您是说，用那块丝绸擦身？”
如懿转过来，咧嘴一笑：“对，去拿吧。”
惢心心想：这不是浪费东西吗？但是转念又一想，她是主子，用些好东西她们做下人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是，只是，主子，这里还有一件事。”
如懿抬眼看着惢心：“怎么了？”
惢心叹了口气，继续说：“内务府给咱们宫里送来的春装有些破旧，您可不可以和内务府那边说一声，让他们给咱们宫里换一下。”
惢心又补充：“不是宫女们矫情，只是给到咱们的春装几乎没有合身的。”
菱枝在一旁连忙帮腔：“是啊，娘娘，我刚刚也看了，布料太陈旧了。”
如懿听后，淡淡开口：“皇后娘娘奉行节俭，这或许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春装虽然旧，但一定是能穿的，内务府必然不会送来不能穿的东西。至于破，估计也不会破成什么样子，你叫大家将就一下，缝补浆洗一下，不要多事了，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
惢心和菱枝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无奈。
皇后再崇尚节俭，到底对后宫仁慈，不曾苛待下人，而且皇后娘娘的节俭是从自身做起，她自已对自已也严格，而如懿刚刚还在说要用名贵的丝绸擦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平常不交际往来，也从不打点办差之人，自已又不受宠，所以四执库的人才会用这些东西糊弄延禧宫。
惢心是带着大家的希望来的，即便她心里委屈，也不想就此作罢，春装不仅要穿过这个春天，秋天还要穿。再者说了，今年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来年还是要被敷衍的。
她下了下决心，继续说：“奴婢们知道主子尊敬皇后娘娘，可是这件事…”
惢心话还没有说完，一向不爱说话的菱枝却接上了话：“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娘娘的名声啊。”
菱枝的话总算是引起如懿的注意，她抬头看向菱枝：“这话怎么说？”
菱枝笑意盈盈：“今天奴婢去内务府办差，见到了茉心姑娘，她通体的衣服首饰，都是宫女里最好的，嘴里还说着什么主子受宠，奴才沾光。”
菱枝给她倒了一杯茶：“就连她宫里的小宫女，春装的料子都是今年最新的。奴婢知道，主子心系皇上，不愿为难皇上，品格高尚，不愿为难下人，但是…”
菱枝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如懿戴了两顶高帽正飘飘然，菱枝突然不说话，她有些不满，连忙追问：“但是什么？”
菱枝继续说：“但是，奴婢们经常在外走动，若是穿着不得体，别人会揣测，说您不得宠。”
如懿听到这里，捏紧了茶杯。
菱枝冲着惢心使了个眼色，惢心心领神会，连忙添火：“主子，您和皇上的情义，那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但是也不能叫旁人觉得，皇上心里没有主子，让外人误会了去。”
如懿默默喝完杯中的茶：“你们说的对，延禧宫的脸面就是皇上的脸面，本宫可以受委屈，皇上不行。”
说着她站起来：“惢心，拿些新做的枣泥酥，咱们去见见皇上。”
惢心愣在原地，马上反应过来：“主子，倒是不用麻烦皇上，您只要和内务府知会一声，或者和皇后娘娘…”
“惢心，本宫戴哪个簪子比较好？”如懿根本不听人话，自顾自坐在镜子前面梳妆打扮。
惢心也只好照做。
两人来到养心殿，看到莲心在外间，原来是皇上和皇后正在说话。
李玉见惢心来，不想让她久等，便找了个换茶的时机，进去和乾隆提了如懿的事儿。
乾隆和富察皇后说话说得正开心，听到李玉的话，便笑着说：“娴妃来了，朕也许久没见她了，叫她进来吧。”
如懿自已提着食盒进来行礼，乾隆看到她的食盒，便问道：“娴妃拿着什么？”
如懿笑道：“回皇上话，是枣泥酥，今日延禧宫新做的，送来给皇上尝尝。”
乾隆对皇后说：“刚好，朕腹中也有些饥饿。”
富察皇后连忙告罪：“是臣妾的不是，只顾和皇上说话，也没叫人传点心。”
“如懿妹妹有心了。”
富察皇后本是一句寻常的话，但不知哪个字戳到了如懿敏感的神经，她语气中带了丝敌意：“臣妾对于皇上的事，向来是很用心的。”
富察皇后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乾隆没有听出如懿的敌意，即便听出了，女人间暗自争风吃醋的事儿他也是不想管的。毕竟他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只要不出格，他都不会理会。
于是他只是说：“拿上来朕尝一尝。”
如懿脸上笑开了花，连忙站起来，将碟子摆在桌子上。
富察皇后看了看这糕点，笑道：“这么漂亮的点心，一看就是惢心的手艺，潜邸这些大丫头们，就数惢心最出挑。”
富察虽然不会和嫔妃们争风吃醋，向来也是温柔贤惠的，但是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子，现在又是皇后，脾气还是有一些的，如懿三到四次尖刺她，她也不会全然惯着她。
说完她给乾隆递了一块，乾隆掰了一瓣儿，尝了一口，清甜酥脆，里面的馅儿也是又糯又香。
乾隆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后，快尝一尝，真不错啊。”
乾隆将他掰过的大半个递给富察。动作自然的像是平凡夫妻。
如懿看着二人亲密的动作，不满地嘟了嘟嘴。
富察皇后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夸奖道：“果然是惢心的好手艺，还是娴妃调教的好。”
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王钦给如懿上茶，如懿喝了半盏茶，乾隆才问道：“久不见娴妃，倒是丰腴了些许。”
如懿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确实胖了一些。
如懿有些局促地收了收肚子，其实她原本很瘦，胖了一些，也算匀称，只是她太在意乾隆的看法，将他家常的一句闲话误解成嫌她胖。
乾隆见她局促，便多问了一句：“今天来这里，不单单是给朕送点心吧？”
如懿看了眼皇后，低下了头。
富察皇后心想：“坏了，这是冲我来了！”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娴妃妹妹，宫里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和本宫说就是了。”
如懿叹了一口气：“本来这种小事是不应该麻烦皇上和皇后的，但是下人们若是被苛待，也不能好好办差。”
乾隆皱起眉头：“苛待下人？宫里居然有这种事。”
富察皇后连忙解释：“皇上，臣妾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乾隆没有回答富察皇后，只是问如懿：“你继续说，这是怎么回事？”
如懿便叫惢心进来。
惢心走进来，头皮都在发麻，她只是想帮宫里的姐妹们讨一个公道，不想这么多事，更没想着再皇上面前回话。
“惢心，你说说看吧。”如懿低头看着惢心，露出一种施舍的表情。
她觉得自已太善良了，一般主子哪里会管奴才的死活？更别提亲自闹到皇帝面前。
如懿这么想着，都被自已感动到流泪了。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泪花，看向乾隆，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对自已的嘉奖，或者对富察的指责。
谁知乾隆听了惢心的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把那些残次品收回来，换成新的就是了。”
他神色平静，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走路的时候碰到一粒尘埃，衣摆带起的风都能将它吹走。
富察皇后倒是有些歉意，表明一定会好好整顿，毕竟出了这种事也算自已管理失职。
乾隆听罢，就没再说什么。
如懿有些不甘心，盯着乾隆的眼睛，企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乾隆又吃了半块点心：“惢心，你手艺很不错，这点心做得好，以后有空给皇后做一些，皇后爱吃。”
他笑吟吟地看着富察皇后，伸手拉着她的手。
如懿气得护甲都要掉了，嘟着个嘴，刚想继续说话，就见王钦走了过来：“皇上，玫贵人在外，说是有急事要奏明。”
乾隆脸上开始有些不耐烦，忙了一阵，刚刚有点时间休息，事儿是一波接着一波。
太烦了。
真的。
“把她叫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