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之事须看天意,古语亦有言,强扭的瓜不甜,殿下实在无需在吾身上浪费光阴。”
泠无咎这次没有沉默,他似乎是拿容颜没有办法了,拧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容颜却不信这个,她撇了撇嘴角:“又是天意,清虚宫的人不讲究天意就活不下去吗?”
“吾生来占天算,从未行差踏错。”泠无咎低垂双眸。
他长于清虚宫,十五岁出山,来到大楚皇宫接替师父之任。至今七年内,为当今陛下分析天势预测吉凶,从未出过错。
容颜的话他无从辩驳,因为根本不需要辩驳,明明己经知道了最正确的路径,为何非要去往歧路?
容颜听着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眼睛一亮,双手撑在栏杆上扭头看他,“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泠无咎垂在身侧的指尖一动,“殿下不是己经知晓了吗?”
容颜眉梢微挑,“无咎无咎,无灾无祸,无过无措,寓意还挺好的。”
檐下雨滴潺潺,她的声音洒落在夜风中,伴随着竹海摇曳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祈福仪式的吟唱,清甜又空灵。
泠无咎眸光一顿,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容颜不解其意,眼神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他纠正道:“你理解错了。”
“什么?”
“只是无过。”泠无咎说。
没有无灾,他为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脑中从来就没有无灾的想法。
天歧一脉弟子中他年岁最小,但自从踏入玄道之后,次次占算,言必有中。
泠无咎的卦象,无一不应验。
他是被空明子捡回清虚宫的,师父为他取名为“泠”,无咎是出山那年,他为自己取的名字。
犹记得当时,师父还曾取笑过他:“如此高傲,须记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啊。”
听完他的话,容颜愣了一瞬,紧接着却笑:“我知道啊!”
“无过无措是你的寓意,无灾无祸就当我对你的祝福好了,反正你是个神棍,肯定有法子实现的。”容颜指尖轻敲栏杆,莞尔一笑。
泠无咎看着她的侧颜,少女的桃花眼中漾着明媚的笑,哪怕在烛火微暗也依旧不显得黯淡,她眸子清亮,一如初雪霁明。
檐角雨声嘀嗒。
泠无咎缓缓抬手,晶莹,好像融化后的初雪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见过许多人,他们的眼神充满了野心、欲望、敬畏、忌惮,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
那是有求于他的先兆。
人们总是喜欢狮子大开口,但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没有办法帮他们实现。
可是容颜只希望他无灾无祸,他想,或许这个他能做到。
泠无咎收回手,“多谢殿下。”
紧接着又道:“但吾非神棍,吾乃——”
“大楚国师,我知道。”容颜笑吟吟地点了点脑袋,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
泠无咎一时失语。
“好了好了,夜也深了,不逗你了,早些休息吧。”容颜大手一挥终于放过他。
泠无咎作礼:“殿下也是。”
但他想起什么,脚步还停留在原地。
容颜见状,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泠无咎顿了一瞬,道:“殿下,您先前说‘你要是跟我说,我以后就再也不说那句话’可还作数?”
容颜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点头道:“作数。”
泠无咎放心地离开了。
于是第二天,秋意盎然的青山小道上,泠无咎面无表情地立于马上,旁边的容颜还在叭啦叭啦。
“泠无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泠无咎,你为什么老穿白衣服,不显脏吗?”
“泠无咎,你为什么不笑,是生性不爱笑吗?”
“泠无咎……”
泠无咎木着脸,有意让马落后容颜几步,但她早有准备,回头拿了个苹果伸到窗牖外。
“嘬嘬嘬……”
他又被马带到了容颜面前。
泠无咎:“……”
容颜冲他挑挑眉:“放弃吧国师大人,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说不定就放过你了呢?”
泠无咎无动于衷,他昨天己经上过一回当了,今天不可能再被她迷惑。
容颜一个人自顾自地叭叭也不嫌烦,但显然泠无咎嫌。
终于,在转过一个路口后,他有些忍无可忍地开口:“殿下昨日不是说不会再说这些话了吗?”
“哪些话?”容颜明知故问。
泠无咎沉着脸。
容颜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你是说驸马吗?”
泠无咎板着脸看向她,好像在谴责她的言而无信。
但容颜却一脸无辜,“这就冤枉我了吧,我今天有说让你当我的驸马吗?没有吧,国师大人可不能信口开河啊!”
容颜明显地看见,她说完这话的一瞬间,泠无咎的脸色更黑了。
但是这人平时也总是冷着一张脸,所以容颜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那就还能逗。
泠无咎骑马行在容颜身边,心底无奈,只能用沉默以对。
“今日运势不佳,殿下还是少说话为好。”许久之后,他说。
容颜听完笑道:“其实我本来己经觉得有些口渴了,但你若这样说的话,我突然觉得我又行了。”
泠无咎:“……”他能反悔吗?
“恕吾多言。”
“晚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泠无咎就再也没有笑过了,虽然他平时也不笑。
傍晚时分,暮色冥冥,秋风吹过来,凉意习习。
容颜缩了缩脑袋,看了看西边的光景,终于说出了第一句不以骚扰泠无咎为目的的话。
“还有多久啊?”她显得有些蔫蔫的。
泠无咎闻言,倒是略为惊奇地瞥了她一眼,眸中甚至还含了微不可察的喜意。
他扫了眼周边,“约莫半个时辰。”
因为山崩改道的缘故,到达驿站的时间比原定时间慢了将近两个小时。
容颜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泠无咎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阵风吹过,容颜忽然看见泠无咎的手缓缓落在了腰间,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周遭有些不对劲。
容颜猛地抬头,御鳞卫己经遍布外围,涟雨和雾浔也守在了马车两侧。
容颜:“……”她这还没回宫就有人惦记她小命了?
她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朝着泠无咎翻了个白眼:“你不神棍嘛,这么大动静没算到?”
泠无咎腰间软剑缓缓出鞘,映出凛冽寒光。
他淡淡望向她。
“我说过了,今日运势不佳。”